长子涅起

    云作地,雨作泥。一片金光踏烂处,便是那司命殿啦!

    “神君神君!武神领命下凡探那九生塔,你给长子配的什么命呀?”仙童两腮如桃粉红,两手托腮俯趴于地,两腿欢欣摆起,肥嫩如藕段。

    “呵呵。”神君眉长至须,又随须坠地垂逶,发如雪,“自然是配的得天独厚,双亲俱荣,宅心仁厚的上等命格。”

    “得天独厚么?袭权夺势么?无缘六亲么?”仙童道,“可我怎么只看见一个无缘六亲,天煞孤星的孤儿?”

    “怎会如此。”

    “是真的呀,神君,你过来看!”仙童肥嫩的小手一挥,空中竟现出一面金镶玉质镜,只见那金,流光溢彩,那玉,水线游丝。

    那自天而降的祥云朝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奔去,姿态迅猛喜悦迫不及待。

    “呵呵。”

    “神君你再看!”

    ……那云飞至山巅,天空惊现几声雷鸣,瓢泼大雨凄厉而下,竟将那祥云吹寸了几寸!

    那云顿时不疾不徐,弱柳扶风地顺上几滴雨戚戚然然地滚下去了,而那朵云的尽处,是牛棚。

    “啊呀啊呀!”神君一手捻尖单手起卦,原是那雷暴劈裂了崑凌山巅上的一课千年迎客松,那山顶上的野猴子与祥云斗乱,硬是将那云勾了下来!

    “神君,卦象如何?”

    神君叹了口气,轻声道:“十卦九轻,艰苦卓绝。此子命带煞星,恐一生坎坷,漂泊无定无所居。”

    命数已定,机缘无可增改,九生塔异象只能靠九子予夺,这孩子赤条条入世,凡事怕也只得仰赖他了。开了天识,且看此子心性如何。

    神君又哀叹一气,云袖一挽,款长风而去。

    “神君!我也要去!”

    ……

    十八年后,小儿庄。

    黄牛四蹄稳扎地站在地里,俯首深啮。牛尾松松一甩,匍匐在牛背上的蝇虫惊动飞起。

    神君来到牛前,云袖抚开蒙在牛身上的尘泥,叹了口气:“涅起啊涅起。”

    “什么?”仙童手指着那牛奇异道,“神君,涅起就投胎作了畜生吗?”

    “我也是不想的,”神君为难地袖着手,“可是这里,好似也没有旁人了。”

    正如此凝思道,隔着一个山坳处竟传出了叫骂声。

    “喂喂!你干什么呢?我供你吃供你喝就是让你一个上午只给我耕两万亩的?今天的水例你都多喝两口半了,我是雇了个祖宗!”男人一身锦衣镇身、袖口含金。

    “火重润土,泄土生金。主大富贵!”仙童道,“神君你看,是他吗?”

    此子虽然性子粗野、吝啬、斤斤计较,但性情暴烈可掌大权势也!若是涅起,倒也不错不错!

    “呵呵。”

    神君款款一笑,将拂尘袖在背后,云步向前。

    神君道:“你好。”

    “啊……”男子缓缓抬起头,明亮、灿烂、神兵天降。

    “呵呵。”

    “阿嚏!”

    仙童道:“哈哈神君,你找错人了喔。”

    那男子一抹鼻子,滔滔不绝地骂道:“妈的什么味儿啊,你们这些穷逼就是不讲卫生又好吃懒做不思进取,下次上工就鸡不打鸣起来耕地,见到我就给老子递个水啊擦擦汗什么的,多表现表现……时间长了说不定老子就看得见你了,下次给你耕三万亩的地……怎么?多让你耕地是老子赏识你,你一个人耕那么多地,要那么久,老子监工也是很辛苦的好不好,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穷逼。”

    正疑云,那锦衣男子身后如山般如玉质的横躺着的人形动了动,“你们干嘛啦,很吵欸……”仙童Pro max版屈膝蹬了蹬草鞋,后背委屈地挤出一身热汗。

    “二月,天寒地冻。火润土,水生,水土丰厚。掌体型宽厚。”仙童道,“神君,难道是他吗?”

    心宽体胖,吃得越多,责任越大!若是涅起为这副抗揍样,那是极好极好。

    神君笑微微地一抚眉须,赞认般地一点头,不待上前,那锦衣男子大踏两步上前拧住一只胖耳朵:“轮得找你掌事儿?你这个好吃懒做的死肥猪,田里一年产十万石粮食,你一个人就吃了六万石!死肥猪,你吃这么多怎么没肥死你,你现在给我去耕三亩地!不耕完不准宵夜!”

    胖子十分委顿地从地上赖起来,急得脸上发汗,一指那穷逼:“他一个人能耕两万亩,你劳累我干什么。好哥哥,别说是三亩地,你就是让我拔三棵草那都是要我好看呐。”

    “呜呜呜!哇哇哇!”旁视两人打情骂俏,那穷逼……不是,那人又悲又怒地号啕出声,“我一个人耕两万亩,你却连让他少顿宵夜都不忍,呜呜呜,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回身一看,那少年约莫有个十七、八的模样,一身好干活的棉麻布料,哭声凄厉怜人毫不顾忌,听起来竟如孩童一般。

    “哭什么哭!”那男子震声一喝,“人的本事都是天生的,你活到如今,生在地里,是我作践你吗?是我作践你吗!一片土地都能困住你,无非还是自己本事不够,你记着,不是我作践了你,是你先废了你自己!”

    “哇啊啊啊!”那少年只一味地用更大的音量盖住他的怒斥,“作践我!一个两个的作践我!你没被命作践过,你连作践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找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过来看我笑话,这是给的我哪样颜色,我十八了!我十八了!你把我当牛当驴,狗老天!我死了算啦!”

    “你说什么呐,”那胖子总算舍得起来,走到锅边用瓜瓢舀出勺凉水,“这田里分明只有我们三人,哪来的旁人。”

    “呼噜咕咚哗啦……”那少年接过水,一只手仍不舍地反在眼皮,一张脸是又红又白,“咕咚……就在你们身后……咕咚……站着,呼噜……一个老人一个小孩!”

    一胖一瘦两张脸几乎同步平移向后转。

    三伏天,正晌午。日头似乎凉了几分颜色,男子青木着一张脸,僵硬着咽下口唾沫,迟疑道:“小子,青天白日的,你别在这种时候撒癔症。”

    “我吓唬你作什么!”涅起饮尽瓢底的水,两只手齐齐放下来,凝空一指,愤怒道,“就在哪儿呢,他刚还叫我呢,只把我当作畜生,对着牛叫我,不是你教唆的,还能是谁!”

    两人齐齐惊道:“这里哪里有牛!”

    涅起更加生气了,从地上爬起来两咕噜跑上牛背,翻身骑上:“我的牛啊!就是我的牛啊,我一出生就哺育着我的这头牛啊!”

    两人眼睁睁看着涅起翻身爬上一层小土坡……僵硬扭头对视一眼,即刻同时朝反方向拔足狂奔。

    “啊啊啊——!”“我早跟你说了这小子诡异,死胖子,当初要不是你把他捡回来我们怎么可能被缠上这种怪东西!”“他八岁那年古灵古怪说自己是什么武神降世的时候你就把他丢掉了,还不是你耕了两天田又从舅伯那里把他抢回来!”“——啊啊啊!”

    “你们把我再丢掉!我是不可能再回来耕田的!”涅起趴在牛背上,忍着哭腔向那方向大声控诉,“我已经十八岁了!是个有骨气的人了,呜呜。”

    神君云步上前,捧起他的脸:“你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啊。”

    “哼!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涅起躲开他的手,侧着脸郁闷地趴在背上,眼泪侧着鼻梁快速划过,还未消停两秒,闷着声儿出声,“我能给你耕田吗?”

    “呵呵。”神君笑着,一掌宽厚地搭上他的脑袋,仙童盘腿架坐,口念颂经,开了天识。似有仙云清凉地摆散而来,涅起闭上眼,眼里似乎也有仙云飘来,天与地,白茫茫一片。

    在浩大的苍白与虚无当中,他听见了天地之初,蛮荒的一声。

    有物若似无物,赋情还似无意。

    涅起肉身赤裸,肩背宽厚,肌体柔韧,肉体凡胎却呈铜墙铁壁般的块状沟壑,表皮青筋不爆而起,体内年轻的血脉涌动,天与地为他年轻的躯体段炼出最好的颜色。金云织布轻柔地铺盖在胯部,涅起悬坐于虚空之中,一腿盘起,一腿垂下。

    “涅起。魁罡。我最年幼的长子。”

    再抬眼,涅起对虚空道:“主。”

    “你可知天命。”

    “涅起领命下界修行,渡化肉身,并以肉身化作塔身。”

    “去罢,消了你的天识,此后便是你的修行。”

    那声音一弥即散了,神君现身,叹声道:“孩子。”

    “神君,”涅起开口道,“九生塔是什么东西呀?它掌管凡间修行机缘,可机缘不该是天生天养的吗?”

    “九生塔并不真实存在,”摒了天识,在一切虚物的褪色中,神君坐了下来,“世间万物看似无序实则有序,凡人爱憎恶,神仙慑予夺。在一切有序的抉择当中,九生塔便是存储世间一切选择的可能。”

    “你是说‘可能’?”涅起凝神思索道,“是否意为一个人砸碎宝缸救出孩童。惜物却令孩童困于缸中溺毙。”

    神君微微点头,补充道:“惜物,试图两全,宝缸完整,孩童溺毙;惜物,试图两全,宝缸完整,孩童完整;孩童双亲赶到,砸碎宝缸救出孩童,孩童完整。

    “九生塔便是存储世间一切可能与如何可能之处,九生塔异动,则将会发生——惜物,孩童于缸中溺毙,双亲砸碎孩童,救出宝缸……等等此种。”

    “世间将变得无序。”

    “是的,你所感受到的这个匪夷所思的世间依然是有序的世间。”

    “那我会死吗。”涅起忽然轻声问道。

    “你将以一个更为辽远的方式存在。”

    “我不要死。”涅起安静地擦掉眼泪,“我的一切都是空白的,那些似乎原属于我的可能不属于我,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了十八年的田。”

    神君似乎无能为力了:“孩子。”

    “我不要听到这些,”涅起说,“我不要听见你说没有办法,我不要听见你的无能,我只是个孩子,你不能这样把我推到所有面前。

    “我不要!我不要这个世界,我要在我的可能中找到我的两全。”

    神君终于睁开眼,他最后看见的,只是一双孩子般的泪眼。

    “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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