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仲士

    涅起心绪愁苦,却也无言。直至评书讲完,他也再无发一言。

    青余县因依傍着公仲这世家大姓繁荣,故而古往今来往来墨客都愿停驻在顷黎留下见识墨闻……加以一点小小的艺术加工,而笔者笔耕不缀出的修仙趣事向来是吸引的众多对飞升一事报以希冀的修道之人。像这人作鼎啦、修炼飞升啦、换丹还丹啦,道友们没听说过,百姓却是司空见惯。而这女使见他听完评书却是呆坐在原地不动,就以为他也是有什么飞升成神的梦想,以为他是真的心态不平衡,便端着茶托又手脚轻巧地过来,道:“你若是心中想的是得道升仙,那么我便只会告诉你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你若不是,女使定定望着他眼底愈来愈浓重的情绪,不轻不重道:“成事在人。”

    涅起懵然地呆坐其位,反应默然。

    虽然他摸不准今日评书所言究竟掺了几分真假,但却显然将这评书先生的几句戏言听进心中。可若他无法顺利收集五颗灵珠炼化,那他便只能拔出青冥剑顺应天命、肝脑涂地。思及此,涅起平白生出些复杂的情绪,凡人为何总是瞻仰得不到的东西,高山仰止,一生一世不就够了吗?人总是欲望的载体……可若是这般,那自己岂不是平白无故地替别人的欲望买了单?

    这不能,一定还有其它办法,五灵珠本就是天生地养之物,若真教人替换为内丹,那其人肉身定然承受着极强的业力,若是好好说服那人自己有法子可以短暂用元丹替换灵丹,再慢慢温水煮青蛙,如此往复几次,到底是肉体凡胎,总是会放弃灵丹的。

    涅起想齐当中利害,虽然心中并未宽慰多少,但仍站起来恭谨地向女使行了一礼,道:“谢谢姑娘。”

    涅起在城中短暂休整一夜,天亮后,便向公仲府方向前去。

    公仲府是不防人的,近几日公仲家又是大办生辰宴,府中更是门户大开,热迎远道。

    如此轻松?涅起回望公仲府的牌匾,竟然顺利到怀疑起这是场天时地利的阴谋。

    公仲府内园林置景极为庸儒,林道规整、红木白墙、青绿错落。

    府内进屋便见堂屋内天井下置的一个储水坛,坛内荷花开拜,坛下十二只金蝉为器足,鼎身墨中面金,与院中一派文润的景象相扞格,煞为突兀。

    涅起隐蔽地从包中掏出乾坤鼎匿于掌中,沿途将其扫了一遍,乾坤鼎却是一派安然,丝毫异动不起。涅起托着这尊鼎匿于人群,悄无声息地随人流走去。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筵席围绕中空这尊鼎布施开来,置中新酒、鹿肉、炙鸭。

    筵席众人已在席间聚上一批人流,左右凑乎着热闹,涅起收了鼎,背着手假意专注席上珍馐,实则凑上去偷听。

    “欸你说这不是主人家生辰宴嘛,怎么迟迟未见主家露面,往年公仲家筵席大办,不都是主人家全程奉同吗?”

    “说是今年规矩与往年有所区别,今年筵席虽像往常一样大办三日,但今年主家就只出席了半天不到,我也觉得奇怪得紧。”

    沉默半晌,一头接道:“不会是公仲家大小姐要出阁了吧?算算日子也是到了适龄的年纪……”

    一头急促小声打断道:“你胡说什么!”

    那人悻悻道:“我胡说什么胡说,顷黎庄里谁人不知这公仲士是她亲娘嫁进府中第一天就诞下来的,好嘛,生了个孩子,自己倒是死了。虽说这着实谈不上是一桩美闻,可你也是记得当年小姐的生母女歌是天潢贵胄,何等的风光无量。就这样去了,也是可惜可惜,自这孩子诞生后公仲家便放出消息言明小姐永不出阁,永不成闺。虽说这孩子是命犯孤煞,但公仲家总是大家,再如何忌讳也不能耽误女儿家吧。”

    两人齐齐又沉默半晌,那人接道:“听说那孩子诞下时离临盆还差整整五个月,谁能想到……竟是一尸两命。”

    “报应啊,都是报应。当年公仲家太祖公仲莽为人斩杀,后太子下命诛杀公仲九族,还是长子匿下男婴才让公仲姓氏不至于湮灭,此后公仲家便埋姓为恭匿于顷黎庄,还是待朝代更迭,公仲家重出名将斩首旧王、拥立新王,才得以复姓。后来公仲家又是改士为商,改做盐商时国家又推行盐铁专营专卖,公仲家就此落败,百年前先皇又钦定公仲氏族做了驸马,这才慢慢好了起来,谁知公仲士生母就这样产后病卒,可怜她丈夫也在十年前醉死塌中,公仲族氏那么想在史书中留下姓氏,谁曾想这最后一脉,竟是就断在皇家血脉里,这一报还一报,像是要终结了……”

    府内小厮打扮灵巧地呈着托盘走来,上置笔墨,细眼一瞧,那笔要较寻常毛笔更粗圆几分,笔尖羊毫锋颖透亮,密柔莹韧。

    环身回看,府内檐下布下几大面宣纸,往来宾客有鸿儒有白丁,皆置于其下,笑意郎然豪迈,那羊毫为人饱蘸墨水,在纸上写意泼墨,数幅笔锋险峻凝炼的大字为人架上空中,纸张于空中猎猎而响,如倾如诉、如山如峦。

    拨云见日了往深处走,日照血球将滴地,浅绿缀深红。

    沉攥攥的石榴裂开几道口子,石榴籽血珠子般地捻散在地上,深红浅红一片红。

    涅起觉得新奇:“小儿庄从未见过这么多石榴。”

    “——小儿庄从未见过这么多石榴?”不知何处传出学舌的声音,那音色要较他娇媚少淑一些,那语调要较他矫揉造作数倍。

    涅起脸色顿时羞臊地红成一片,原地转了两个圈圈,压低声音羞急迫问:“你是谁!”

    “你是谁?”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他问一句,那声音便娇滴滴羞答答地应和一声,只逗他玩。

    涅起绕着院子兜了两大圈,直至走到一颗大槐树下,被他系在腰腹部的乾坤鼎倏忽异动两下,槐树上空同样高悬出一面画幅,与宴客酒肆中众人提书写就的笔锋精准恢宏如脉的字画不同,这面足以覆盖两抱槐树的纸张上只单提出一个字。

    ——士。

    “你找到我了?”

    那声音终于近在咫尺。

    抬望眼,公仲士俯趴在槐树粗壮的枝干上,食指松挂住酒瓶腰身系挂的红绳,耳鬓簪着一朵极大极艳的石榴花,醉笑着看向他。

    系在腰间的乾坤鼎砰然大动起来,涅起失神地将鼎摁熄,恍惚中错觉,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蓬勃跳动,那异动绝不会较失控的乾坤鼎逊色半分。

    回想起来,涅起觉得公仲士就像一尊鼎,那鼎芙蓉玉制,篆花篆竹篆青龙……精光内蕴,宝色外融。

    公仲士两手相叠地轻托下巴,那神态没醉七分也醉八分,她远望着他问道:“不好好呆在前厅吃酒怎么跑到后花园赏花?”

    涅起愣愣地看着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失礼,嚅嗫着后退两步。

    “不说,”公仲士向他歪了歪头,“难道是来找女孩儿家?”

    涅起瞪圆了一双眼,惊怖地抬头看她,公仲士懒洋洋地在枝干上翻身,轻飘飘坠地。涅起抬眼也只捉到一抹白纱,大脑尚处于无知无觉的后怖情绪,手脚却已条件反射地上前两步将人接住,只闻一阵酒香。

    公仲士坠在他怀里,她头上簪住的那朵石榴花也轻巧地掉在腹中,她信手拈花,将那朵鲜里的石榴花重新簪在他鬓角,两只手便随性搭在他肩上,好整以暇地看住怀里的人脸越来越红。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谢天谢地,涅起可算回过神来将怀中的人放下,一张脸红红白白,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临危之际,涅起抓住腰间麻袋,急中生智道:“我是跟着它来的!”

    “它?”公仲士装模作样地好奇,“‘它’是什么呀?”

    “乾坤鼎,”涅起这就将鼎掏出来,鬼迷心窍地呈在掌上,“它可以感应五灵珠,我是跟着它来的……”

    “哦?”公仲士手托下巴转转脑袋,一副今天不想狡辩的样子,“你是在找金灵珠吗?它是在我这里,你要拿它干什么。”

    ……我想拿它救我的命,公仲士面前,涅起没来由地显得有些心虚,他倒希望自己的借口可以体面一些,拯救我病重垂危的爷爷、拯救路边没鞋的小女孩、拯救苍生,反正拯救什么也好,可是拯救这个词最好不要跟他搭上任何关系,他犹豫了一下,努力理直气壮道:“我总是有我的理由的,你把它交给我吧,我不会拿它干坏事,还会报答你。”

    “报答我?”公仲士看似认真地想了想,“你拿什么报答我呀,金玉首饰,金舆房契?”

    耕十亩地可以赚一百文,耕一万亩地可以赚……涅起眼冒金星地认真计算了下。

    “这些我都有了!”公仲士欣然一合掌,伸手在他眼下打了个响指,语笑嫣然,“我就要你以身相许,就这么说定了。承喜,兴童,把人给我带下去!”

    公仲士手勾住酒瓶的缚绳在半空中转了转,昂然道:“鼎归我了,你也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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