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随着众人,神情恹恹地站在一处,那一颗心惴惴不安,静下心来仔细听仿佛能听到自己砰砰而动的心跳声。
昨日晓敏借着思念她的理由,来厢房寻她,顺势就进了屋子关了门。
进门就变了样子,话里话外都是让她要找机会接近太子,获取情报为上面效力。
又时不时提及她身上的毒牵扯性命作要挟。
穗穗并不知晓上面究竟是谁,谈何忠心可言。她心里又惧又恨,等晓敏说了好几句才出声转移了话题。这才知晓敏被陈嬷嬷以磨炼心性的理由,被送进了尚衣局整日洗衣服。
听到晓敏说让她想办法捞她出来,跟在她身边合作时,只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让一个死士没日没夜的洗衣服,和杀人诛心有什么区别?
穗穗可不想被人时时刻刻监视,巴不得晓敏在那里洗一辈子衣服,一边喏喏回应敷衍,一边在心里求神拜佛诅咒。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一刻钟刚到,立马用怕人起疑心的由头将人打发走。
她自然知道她身上的毒拖不得,想要获取解药就必须要用情报交换,不然就会暴毙而亡。
没想到的是,接近太子的时间来的这么快。
昨日才和心叶学了如何沏茶,今日一大早就赶鸭子上架。
穗穗被拘在那方宅院,并不知道太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只从小宫女的谈论中听到太子殿下是个文武双全的明君,心智如妖,儿时可出口成章,如今亦能领兵打仗。
这样聪慧的人,万一一眼识破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阿刀说过,本来要来太子这里的是接受过特别训练的阿姊,可阿姊执行了一个任务下落不明,所以才轮到了她。
一开始穗穗还疑惑为什么会挑她这个手无寸铁之人。
冷静下来思考,便醍醐灌顶,知道自己牵制成了阿姊的质子。
她偏向阿姊还活着。
可她和阿姊的心性,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不怕死,怕疼,怕那些折磨人能求死不得的手段,怕暴露之后再也见不到阿姊,还怕阿姊回来后为她报仇白白送命。
所以,她一定要好好守住自己的身份,不能被太子发现。
饶是穗穗在心里怎么提醒自己,但那张白了的小脸也掩饰不了内心的紧张。
但因为低着头,看的也不够真切。
“岁岁。”
听到陈嬷嬷的小声低唤,穗穗回过神:“是。”
看出她的彷徨茫然,又知道一贯怯怯,陈嬷嬷有心劝慰:“昨日心叶说你天资聪颖,一个下午就将她的本领学了个六七成。”
“你不必害怕。殿下只点了你去奉茶,等会你只管跟在她们身后,按照我刚才教你的动作,不会出差错。”
“且殿下待人宽和,只要不触及底线,若是手脚不麻利,这等小事也不会打骂你。”
这话说在了心坎上,自己干的不就是触及底线的事吗?
穗穗心口一滞,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呼吸也跟着乱了一寸。垂首胡乱应了一声。
下一秒,寝殿内传来男人冷漠的声音:“更衣。”
更衣的活儿是由春夏和春雨两个一等宫女,还有一个小太监负责的。三个人分工明确,春夏端的是尚衣局每天送过来的端着衣物,春雨端的便是盥洗用具和拭巾,小太监则是端了一盆刚打好的水,早早地就在门口等候。
闻言,陈嬷嬷顾不得穗穗的想法,轻手轻脚地帮忙打开了门,三个人端着各自的东西,依次躬身进入。
穗穗屏息凝神守在门前,偶尔能瞧见红衣衣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的图案一晃而过。
莫约过了一炷香,三人端着木盘款款而出。
彼时,明春手上的禅子一挥,负责传膳的小太监们端着装着膳食的金银玉器,掂着脚,足足十四人整齐走过,听不见一点声音。
等小太监们悄无声息离开,明春高声道:“殿下,早膳已在偏殿安置好。”
等太子用了膳撤了桌,差不多就是处理公务奉茶的时间。
昨日虽穗穗学过如何沏茶,但太子喝惯了心叶沏的茶,左右殿下点的是奉茶,便没有换人。
陈嬷嬷估摸着时间,让心叶沏完茶将盘子带茶盏一并交给穗穗。
明春恰好此刻走了出来。想着小侯爷的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准备端着东西站在那里的穗穗,暗道这周家竟有如此标致的人,难怪敢送过来。
他是人精,尽管心里掀起波涛骇浪,面上却不显一点儿,语气同往常对待其他宫女一样:“岁岁姑娘,现在可以进去给殿下奉茶了。”
穗穗轻轻吸了一口气。
“是。”
她跟在心叶身后,学着刚才春夏和春雨伺候太子洗漱的模样,低眉顺眼的端着手中的金丝楠木长盘。余光瞥向案首,心里谨记着陈嬷嬷的话,不敢有丝毫抬头逾矩的动作。
想同往常排练一般,恭敬地将茶奉上去。不料,此刻变故突发,刚一抬脚,一只不知从哪里掉落的珠子滚到了她的绣花鞋前,等穗穗发现想补救时,已经踩了上去,人连带木盘上的茶盏“哐当——”一声,全都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随着她的动作,其他的太监婢女无一不整齐安静地跪在了地上。
周围是死一片的寂静。
明春在心里嘶了一声。
殿下本就不喜周家讨好圣上强行送人的举动,这美人虽美,怎么偏偏还是个不中用的呢?
穗穗瞄了一眼被打湿的地毯,心都凉了半截。这时候想要活命也顾不得不能直视储君的规矩和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连忙跟着跪下,抬头颤着嗓音求饶道:“殿下饶命!”
这一抬头,便愣住了。
上首的男子披了一件暗红薄袍,身姿修长,眉眼微动,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看到少女眼眶中逐渐浸起的水雾和褪去血色的精致面容,魏玠忽然觉得喉咙干燥,内心就像是烧了一团火,忍不住勾唇笑了笑,眼里的审视也变成了兴味。
穗穗注意到太子的神色还算温和,这也代表着自己还有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微微低头,就瞧见那枚害她丢脸的珠子在清晨的曦光中熠熠生辉。拿起珠子,双手举过头顶。
“奴婢是被这珠子害了。殿下居住的地方每日都有人打扫,这么一个珠子不可能没人发现。”她长睫低垂,声音却掷地有声,“有人加害奴婢。奴婢没站稳,该请殿下责罚,但此人心思深沉,求殿下彻查,还奴婢一个公道。”
明春连忙接过珠子呈了上去。
魏玠轻飘飘扫了一眼那颗珠子,摩挲着手中的菩提串,慢悠悠道:“心叶,你认为如何?”语气不锋利,甚至结尾还带了一丝笑意。
自认心虚的心叶一整颗心突然提了起来,想到这周氏女并不得殿下喜欢,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道:“岁岁学习奉茶不过一日,一时难免马虎。”
穗穗本就怀疑只有一个和自己有过节的心叶,只是奈于没有证据不好开口,给人留下一个胡乱攀扯的印象。
现在心叶先把责任推在自己身上,便有了解释的理由,太子若是相信,到时候再查证据,真相必定水落石出。
“启禀殿下,奴婢有话要说。”
“说。”
“回殿下,好端端走个路,怎会平白无故的摔了?奴婢第一次在殿下身边伺候,断不可能用这种弊大于利的方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
“而且,陈嬷嬷教导过奴婢宫规,玉璋宫殿内不可佩戴珠玉首饰,奴婢今日头上带的是素簪。不存在珠子掉落的情况。”穗穗盯着心叶越来越慌乱不安的脸色,一字一句道,“况且,奴婢出身周家,这种成色的珠子断没有出现在奴婢梳妆台前的可能。”
这最后一点,其实是穗穗猜的。毕竟她不是周家真正的女儿。
但是心叶归根结底只是个宫女,用的东西能好到哪里去?好的东西都是御赐之物,太子赏人,那都是有记录的。怎么能和有着江南第一富商的周家相比?
这三条理由,在其他人看来,都是有理有据,毋容置疑的。
明春决定收回自己刚才的那番话。
自儿个算是看走眼了,这姑娘哪里是不中用,巧言善辩,不可小觑。
心叶面如死灰地匍匐在地,悔恨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吞没了她,头磕在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魏玠心里早就有了决定,就算不辩解也不会放过在他面前耍心机的人。
“来人,拖下去。”
连出声求饶都不敢,心叶就被后面来的两个小太监捂着口鼻给押了下去。
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穗穗自然也是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手足无措地听候发落。
心叶害她这点不假,但是自己也是确确实实没站稳在储君面前失了礼仪。
这就是为人奴婢的坏处。
她是认真学了宫规,大部分都能脱口而出。心里虽然希望着从轻处置,但也明白按照宫规处置的话,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魏玠将底下的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周家兴起的太快,没有人推动他是不信的。还需要仔细查查,周家的人现在躺着不能动。
于是故作纠结的嗯了一声,等欣赏完穗穗那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模样,才道:“你也是无端受累,陈嬷嬷,带她下去养伤,等伤好了再来安排奉茶。”
落在穗穗的耳朵里,那简直就是天籁之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免除了自己的皮肉之苦。
不由眉眼弯弯道:“殿下明察秋毫,多谢殿□□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