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菱家里总共就三床被子。
一套她自己用,一套在牛棚里,还有一套是备用的,偶尔李寡妇宿在卫菱家便会拿出来使。
徐子烈换衣服的时候,卫菱琢磨了一下,屋里有不少前主人留下的木箱子,叠起来也能拼个床出来。
虽然会硬邦邦的硌得慌,但总比打地铺强,至少不会着凉。
木箱沉重,卫菱搬不动,只能等徐子烈换完衣服出来自己搬。
卫菱抱着被褥,站在一旁等着。
但徐子烈把箱子码好后,从她怀里把褥子抽出来,自己铺了起来。
“你去歇息吧,我自己来就行。”
“嗷,好。”
卫菱把东西放到桌子上,钻到了屏风里。
她回头,厚重的屏风将徐子烈的身形严严实实遮住,只能听见他忙着铺床的响动。
卫菱抬起手,捂着双颊。
烫手的温度顺着掌心传来,她打了个冷颤。
雨下了一整晚都没停。
直到近卯时才逐渐减小。
昨日做了一天的活,半夜又起来收东西,卫菱醒来的时候,天色放晴,太阳都透过窗户照在她被子上了。
不用早起的日子可真好。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蹭了几下,随后她跟平常一样,掀开被子,要起床。
倏地,她的手顿住,想到了什么。
“徐子烈?”
她小声地试探着喊了一下。
等了会儿,没听见回音。
卫菱放大音量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她下床,趴着屏风瞧了眼门口的木箱子。
被褥已经整齐地叠好了,看起来像是起来很久的了。
呼!
卫菱放下心来,还以为又要别扭一阵呢。
换好衣服,卫菱端着盆出去梳洗。
院里,雨水冲刷后的地面虽然泥泞,但是空气里满是泥土清新的芬芳。
她抱着盆站在门口,就瞧见徐子烈正拿着帕子在擦晾衣绳。
成串的水珠低落,又被他擦干。
昨晚淋湿的衣服他都洗出来了,就堆在他脚边的木盆里。
唰!唰唰!
他拿起外袍抖落几下,挂到了晒衣绳子上,还用手将上面的褶皱抚平。
卫菱看到一半,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端着盆蹲到井边去洗漱了。
这样烈日当空的大晴天,她心里有些发憷。
她没种过地,不知道这样的天气是否适合栽苗。
等会儿,等把李嫂子请来问问。
“你起来了?”
徐子烈端着盆走了过来。
“嗯——嗯?”
“你……你给我洗了?”
卫菱差点被口水给呛死!
她就说忘了点什么呢!
她的衣服,他就那么水灵灵地给洗了!
卫菱盯着盆里的衣裙,羞得不行。
“我……顺……顺手……就……”
徐子烈不光耳朵红透了,他感觉面皮也在发烫。
卫菱脑子混沌,她怎么觉得昨晚的雨没停呢!
不然她为何有种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感觉呢!
木盆里,只能瞧见外袍,那她昨晚团进去的小衣……
“多……多谢!”
卫菱不敢多想,夺过徐子烈手里的盆就往屋里钻。
砰!
门倏地一声阖上,徐子烈抬眸,门板还在震动着。
卫菱端着木盆,盆沿抵在腰间,沉甸甸的湿衣坠得她手腕发酸。
她索性弯腰将盆搁在地上,蹲下身去翻找。
外衫一掀,靛青色的亵衣便露了出来。
“造……”她猛地捂住嘴,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只从指缝里漏出一声低低的,“……孽啊。”
自打徐子烈住进院里,卫菱便在床头扯了根麻绳,专晾些贴身的衣物,可那绳子细,经不住外袍的分量。
她把亵衣挂到屋内的绳上,深吸一口气,抱起木盆,闷头冲了出去。
院里的晒衣绳在晨风里微微晃着。
卫菱够不着,需得借助工具才行。
昨夜大雨时,死活找不到的小木凳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摆在绳子的正下方。
卫菱耳根一热。
是谁放的,她心知肚明,但她连往那人的方向瞥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提起裙摆,踩了上去。
往日她没少站在上边,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膝盖打弯的地方发软,连带着手臂也微微打颤。
有些柴火淋了雨,放到厨房是引不燃火的。
徐子烈把干得那些整齐地码到了炉灶边,湿的一字排开,晒在院里。
卫菱晒好衣服,别扭地去了厨房。
她跟徐子烈的关系怎么忽然就这么尴尬了呢!
她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放松些。
半条鲅鱼干淋过雨,卫菱怕它存不久,准备把它吃了。
晒了这么多天,鲅鱼干硬得像是片木头,表面还结着盐霜。
卫菱用手一条一条地撕开,放到石臼里,攥着木杵捶打起来。
慢慢地,鱼干逐渐松散,露出暗红色的鱼肉。
粟米煮成的粥,凉了会结成块。若是中午来不及做饭,也能直接啃食。
卫菱多盛了几碗出来。清洗干净后,倒进了陶罐里。
水沸后,鱼糜先下锅。咸味瞬间炸开,蒸汽扑在脸上,刺得卫菱眯起眼。
米粒入锅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雨打枯荷。她盯着粥面,直到浮沫裹着鱼脂凝成油膜,才用勺背轻轻撇去。
黑绿发亮的龙须菜撒上一把粗海盐用力揉搓,藻体逐渐渗出粘液,颜色也转为暗褐色。
揉好的海藻塞进小口陶瓮,压上鹅卵石。隔夜后倒掉渗出的腥水,此时藻体已收缩成原来的一半大小。
将鱼露和野蒜碎混合,填满陶瓮,用蒲叶封口,阴凉处存放约十日方能食用。
卫菱将腌好的腌渍龙须菜用刀切成一小绺,一小绺的盛到盘子里。
粥熬得浓稠,将筷子插(进)去,都能稳稳当当地立住。
卫菱费力地用木勺将粥盛了出来。
鱼干捣成的碎末早已化进粟米里,只在粥面浮着几缕深褐色的鱼肉。
她捧起陶碗,沿着碗边小心地啜了一口。滚烫的鱼粥划过舌尖,粟米的甜糯裹着鲅鱼干的粗粝,咸、腥、稠层次分明。
粥吃多了,嘴里有些寡淡。
她夹起一筷子盐渍龙须菜,嚼起来咯吱作响。
整顿饭吃得寂静极了。
卫菱和徐子烈两个人都尝试着找话题,但最后都对着鱼粥吞进了肚子里。
吃完饭,卫菱便出门去找李寡妇。
徐子烈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门都被带上了,也没听见卫菱对他的叮嘱。
他呆了一瞬,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些什么。
昨夜的雨又急又大。
村里有地的人家,雨一停就奔去了地里。
卫菱到李寡妇家,扑了空。
碰见从地里刚回来的老妪,她这才反应过来,朝着地里去。
远远瞧着,卫菱就看见地里站了一大圈的人。
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卫菱想到上次刘大在地里闹事,以为又有人在撒泼打滚,她加快脚步,想着去瞧瞧热闹。
刚走近,浓厚的焦糊味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味道就传了过来。
难不成,昨夜的雷把谁家的庄稼劈了?
卫菱带着困惑,从缝隙中往里挤。
快钻到最里头的时候,卫菱一眼就瞧见地上的焦石。
这是——
昨晚从天上掉下来的?
正在里圈跟别人聊天的李寡妇一眼就瞧见了呆住的卫菱。
“阿菱!”
李寡妇招呼半天,但人多嘴杂,她的声音传不过来。
无奈,她只能亲自过来找卫菱。
“阿菱,你来。”
李寡妇拉着她去了刚才站得地方。
嚯!
卫菱环视一圈,李阿嫂什么时候跟村里的情报中心如此交好了!
那些说别人家常的核心人物可都在这了!
“活不成了!”
“真真是活不成了!”
卫菱之前站得位置只能瞧见石头,绕过来了,这才看见坐在地里哭嚎的村长夫人。
这砸的是村长家的地!?
卫菱瞪大双眼,都不用开口问,身边的情报中心就把她想知道的说了出来。
也不知道村长家是不是犯了太岁,这接二连三地遭了祸。
那些从陨石,无论大小,均在村长家的田里着陆。
坑坑洼洼的,把庄稼连砸带烧的,全毁了。
卫菱蹙着眉头。
别说村长了,就是她,光看着都觉得心在滴血。
这一年可都是颗粒无收啊!
即便节衣缩食,秋收的时候,既交不上粮食,也交不上税款。
难怪村长夫人直喊着活不成。
卫菱眼睛略过垂到土面的秧苗,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了自己来的目的。
“阿嫂,你来,我有话问你。”
身边人多嘴杂,卫菱拉着李寡妇往外走。
她找了个离人群远些的位置,问道:“阿嫂,我想今天把田收拾出来。”
卫菱将食指直直竖起,指着天。
“这天气,我能栽种吗?
李寡妇闻言,没直接给出答案。
她用手感受了下风向,又抬头看了下太阳。
“阿菱,就算你现在去地里收拾,等规整完也该中午了吧?”
“那时候,日头烈,栽下去八成是活不成的。”
卫菱被李寡妇一点,也明白了过来。
可田多搁置一天,她的摊子就得晚一天出……
“阿嫂,傍晚能载吗?”
李寡妇瞧出来她的坚持,“这……要么阿嫂陪你试试?”
租的时候,卫菱脑海就将哪片种什么给规划得好好的,甚至还觉得田不够分的。
但让她真翻土、除草。
她开始觉得这地可真多啊!
卫菱没干多久,就累得口干舌燥的。
她脱力后,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三三两两的妇人提着竹篮往田里走,一瞧就是给家里男人送饭送水的。
卫菱正羡慕着呢,面前突然挡下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
是徐子烈。
他还拎着筐!
“咳!咳!咳咳咳!”
卫菱被口水猛地呛住。
徐子烈蹲下身,把篮子放到地面上,给卫菱顺着背。
“呦!”
李寡妇的声音传过来。
卫菱锤着胸口,半转过身。
“阿菱家的小媳妇儿还挺会疼人呐!”
一语毕。
卫菱和徐子烈的脸齐刷刷地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