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大乾朝,天京城。

    今日不同以往,熙攘的街道被清理的纤尘不染,小商小贩都被皇城司下了禁令:皇子回归之日,摆摊贩货占用街市者,斩!

    即便皇城司下了严令,亦有无数百姓闻风而来,躲在道旁围观。霎时间,已经堵成了两道人墙,水泄不通。

    只见众人目光中,威风凛凛的禁军大排长龙从城门入,护着一乘四驾的宽绰马车,上顶金鸾,下着玉铛,奢靡至极,雕镂花窗上佩的蟒纹玉环显示出车内人的身份。

    街边百姓悄悄议论:“那里面坐着的就是皇子殿下吧!”

    “陛下有五个皇子呢,这是哪一位啊?”

    “听说是二皇子。外放游历了许多年,刚刚被召回。”

    “欸?其他几位皇子都是游历一两年即返,偏偏这位二皇子怎么就在外面待了这么多年?”

    “这还用说?定是外面的花天酒地太热闹,乐不思归了呗!”

    “胡说!二皇子贤名在外,是个正人君子。”

    “贤名在外?哪来的贤名?你看他这豪奢的马车就知他穷奢极欲,这可都是咱们的民脂民膏!其他几位皇子返京时哪有这么大的排面?”

    熙攘中,沈青羊抱着一男童探出头来,跟随马车在人群中穿梭。

    怀中的男童正是小九。

    马车走的不算快,可街边人潮涌动,穿梭来去自是费劲,沈青羊抱着小九小跑起来。

    突然,马车帘被掀起一角,露出了车内端坐的二皇子侧脸。他吩咐跟车的侍从道:“快些疏散人群,这样太危险了。”

    小九叫道:“那是爹爹!娘,那真是爹!”

    沈青羊心惊,立时捂住了小九的嘴巴,任由他支吾,面上的急色却掩盖不住。她唇已发白,连日的赶路太过疲惫,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抑制不住胸腔剧烈的跳动,眼泪却夺眶而出,沈青羊抹一把泪,对小九道:“小九乖,别出声……别出声……”

    北姑城,药庐中。

    “还没有看上眼的呀?这都第八个了!”王婆手搭在台前,一脸愁容地揣摩着正托着腮沉思的莫喜。

    “下一个吧。”莫喜无力地瘫在椅背上,只觉得腰背酸痛,“这个说话拿腔拿调的,臭显摆。不喜欢!”

    “李公子可是我们这北姑城里学识数一数二的乡绅。”王婆凑到莫喜耳朵边,小声道,“这不,李老爷子刚走,李公子继承了家里的遗产,田宅店铺加起来可不少呢!

    王婆叹气:“你说你,上一个嫌人家丑,上上个说人家驼背,我都不说什么了,就李公子这么好条件都要嫌弃,那我可真没法了。姑娘啊,你到底要个什么样的男人呀?难道,要那天上的仙人神人不成!”

    莫喜无力垂下头,又强打起精神来,撑起眼皮:“阿婆,算了。这些人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也许……”

    话音未尽,莫喜想起晏醴大婚那日对她说的话,陈思竟然一直在陈凉大营,还被一女子又带去了陈凉。眼下,怕是吉凶莫测。

    阿醴姊姊说,那女子是个大人物,姊姊让她不要去找陈思,更不要轻举妄动。陈思临走时也如此叮嘱她。可是……实在是太想他,想到食不知味、夜不安寝,日日夜夜都悬着一颗心。这种感觉,莫喜头一次经历,却并不好受,或者说,是痛苦。

    ……要怎么办呢?

    嗖的一声,莫喜冲出了药炉,只留下王婆在原地跺脚:“你想要啥样的呀?我再给你找!唉,别走啊……”

    来到后院,莫喜啪地推开陈思念的房门,却不见人,只见被子里鼓出一个大包,一只脚露在被子外。

    莫喜一把掀开被子,就见陈念侧身蜷成小小的一团睡得正香。

    “喂,醒醒。”莫喜使劲拍拍陈念睡得粉嫩嫩的脸蛋,“我们去找你哥。”

    还在梦里昏沉的陈念刚觉吵闹,推开拍打自己脸蛋的手,朦朦胧胧听到“哥”一字,陡然惊醒,坐起身来:“什么?”

    看清了莫喜在身前,陈念使劲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景物才清晰起来。他问:“怎么了,我哥出什么事了!”

    “我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出事。我必须去陈凉找他。你去不去?”莫喜盯着陈念的眼神如刀。

    “我去,我当然去!我早就想去了。”陈念揉揉眼,确认这不是梦,抓住莫喜的手臂连忙道。

    话不多言,收拾好行囊,两人就踏上了前往陈凉的远途。

    从北姑城前往陈凉国,会路过幽都关,莫喜给晏醴去了信,此一别不知前路,不知归期,不知生死,自然要与姊姊知会。

    大乾与陈凉的战争止息没多久,战败惨烈的陈凉又退回了国界内,双方商议休战止戈五年,又重新开放了互市,以表止战安民的诚意。这样一来,莫喜和陈念进出陈凉也少了许多阻碍。

    莫喜找祁涟要来了边境的通商令牌,他们二人便拉了一车药材,扮作药材贩子,成功进了陈凉境内。

    经过边境互市,战争刚刚结束,药材正是最紧缺的东西,二人以游医之名,边卖药材边行路,一路混进了陈凉的大都。陈凉地处极北,常年寒凉,草药自是稀少,若不是陈凉各地药材紧缺又抢手,他们还未必能被特批进入陈凉大都。

    他们只拉了一车的药材,本就不多,为了以买药材为名混进大都,莫喜二人一路上都小心护着药材,每到一地就只许当地人限购一部分,却还是架不住病急乱投医的人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哄抢,就这样,到大都时,来时满满一车的药材就只剩下一怀之多。

    陈凉大都,不似大乾的天京般鲜花绕道、美人顾盼,而是一目的肃杀。即使是夏日里也无甚鲜艳的颜色,多是灰白的调性,显得夏日也似雪后初晴,空气中漂浮着薄雾般的冷丝在鼻尖汇集,只闻到淡淡的纸灰气。

    死亡一事在各地的忌讳不同,陈凉国的习俗也与大乾迥异。

    大乾的习俗,讲究人死魂灭,惟余死者的魄可附于灵牌之上,贡于庙堂,供后人香火祭拜,是以烧纸、上香皆是祭奠亡灵的方式,都有愿死者在阎罗天上衣食不缺,香火不断之意。

    而陈凉则有一说:人死魂在,且三魂七魄都会留在屋舍内,与屋舍内的未亡人相伴。是以在陈凉,人死后,家眷会将死者埋在屋舍内的地下,大多是在床榻下,有永久的陪伴之意。在陈凉也就没有了烧纸上香之类的俗成,人们祭奠亲友会在屋舍内燃烧纸符,祈愿死者不要在人间留恋,早登极乐。

    一进大都,纸灰气呛鼻,萦绕在半空中,似乎吸进身体的每一寸空气里都有一缕亡魂。整座大都,被浓重的死亡之气笼罩。

    陈凉皇宫内,年轻的陈凉王高坐在金殿上,把附属雅利族的阿克善将军刚进贡的琉璃玉盏一套十八件都摔了个粉碎。

    雅利长公主阿奈尔静静站在一地狼藉前,目色不移,依旧紧紧盯着面前这位恼怒的年轻王上——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王上还是小孩子心性。”她撩一撩裙裾,甩掉裙摆上的琉璃渣子,“遇事只知发泄,怎么行?”

    面前着桃红宫装的华贵女人并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像在谈论一块茶余点心的好坏,陈凉王却怎么也无法将她的话听进耳中,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明明自己已经长得高大勇猛,是父王钦选的继位者,却总觉她比自己高了一头,像小时候那样,永远俯视着自己。只是再也回不到小时候,她不会再蹲下身对他微笑。

    她总是这样,即使在王的面前也显得高高在上,高昂着头颅永远也不低下。永远是令他讨厌的样子,陈凉王目光愈加深邃。

    他指着雅利长公主,蹙眉怒喝:“若不是你非要擅领军权,让你那堆没用的部将去给大乾送人头,如今我也用不着发泄了!”

    长公主朝王上逼近一步,几乎要坐到王位上。半晌,她凝视着面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得多的皇弟,不觉恍惚。转过身道:“若不是我,你也坐不上这王位!何谈如今呢?”

    陈凉王冷哼一声,拧过头不再出声,眉心却卒然拱起了一座小山丘。

    长公主阿奈尔一甩裙摆,径直出了这座辉煌得令人窒息的金殿。

    一出金殿,便看见了候立在殿外的男子,着一身银灰色长衫,亭亭立着,腰背板直却不乏衡兰芷若的风韵,合拢在身前的一双手更是美貌得惊为天人。

    阿奈尔握起他的手时,他的长指轻颤,骨节分明的被阿奈尔合拢到一起,骨节触碰一刻,还能隐约听到关节作银铃声的“叮当”清脆。

    这是陈凉的男子难有的风韵,属于大乾的雅致景色。手指骨节触碰会作响,一度被视作大乾的风雅行举,风靡天京一时,关节可触碰作响之人被称为“玲珑人”,无数“玲珑”的美姬妖童身价疯涨。

    这习气也传到了陈凉来,然而陈凉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较大乾人彪悍,以彪膀的身体为美。是以这种习气并没在陈凉掀起多大的风浪,但还是在陈凉贵族中流行起来。

    阿奈尔尤其喜欢大乾男子的姿色,她将男子的长指握于腹前,一双凤眸眼波流转,她拉起男子边走边道:“手怎这样凉?叫你去偏殿躲躲寒的,阿奴定是又不听话了。”

    “我的手恐冰了公主。”男子抽了抽手,却被阿奈尔又紧紧握住,“公主……”

    阿奈尔没注意到身旁男子眼神似冰蚕般的僵硬,她道:“无妨,我给你暖暖。这样美的一双手,可别糟蹋了。”

    身旁男子没有动静,她牵着男子的手置于小腹前,边走在宫道上,边自顾自地说起来:“今日,我那好弟弟又不知发的哪门子邪火,还真以为自己是王上就万民俯拜了?父王有十七个儿子,当初若没有我和雅利族扶他坐上王位,他也就是父王脚下的一只蝼蚁!到死也记不起他是谁。”

    听到这,男子终于搭话:“公主不必在意王上之举,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的背后始终是公主和庞大的雅利族,整个陈凉尽在公主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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