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凉国大都。
莫喜和陈念在长公主府外的墙角蹲了三天,终于蹲到了单独外出采买的一个小婢女。
陈念瞅准机会在人少的角落拦住了她,塞给她一封信和一颗碎银子,让她帮忙把信偷偷交给陈思。
她摇了摇头。
陈念又从兜里拿出两颗碎银子。
她摇了摇头。
莫喜掏出了一锭银子。
又是摇头。
三锭银子。
她还是摇头。
莫喜没了办法,只好哭诉道:“姑娘,这是我们所有家当了,真没有了,你就通融通融吧!”
谁料小婢女将所有银子都还到陈念手中,指了指信,用手比划着什么。
原来是个哑女。
直到她比划第二次时,莫喜才明白过来,问道:“你是想说这信要交给谁?难道你不认识陈思是谁吗?”
婢女点点头,继续比划。
莫喜道:“你是说,公主府里的人都没有名字?”
小婢女用力点头。莫喜与陈念面面相觑。
半晌,莫喜道:“就是三日前……跪在长公主鸾驾轿上一同回公主府的那位公子。他的鼻尖有颗小痣。”
闻言,婢女瞪大了眼,随后点了点头,接过信,还从陈念手中拿了一锭银子,便匆忙走了。
猛然被抽了一锭银子的陈念死死拢住手上剩余的碎银子,道:“还以为她不要银子做善事呢,罢了,希望她能把信交给我哥吧。”
“做这种有风险的事,人家要点报酬也是应该的。”莫喜望着小婢女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更坠了几丈,“她是哑女。”
“对啊,哑女怎么了?能容个哑女进府伺候,也算是那长公主有点子善心了。”陈念道。
莫喜摇摇头:“如果,都是哑女呢。如果她们不是天生缺陷,而是人为……那就太可怕了。”
“你是说,为了防止下人乱嚼舌根,或者说,要保守某种秘密,所以,把她们都……”陈念不禁汗毛倒竖,“对了,她刚才说过,长公主府中人,都没有名姓。那我哥怎么办,怎么办?”
“我就是担心他的处境,会很危险……”莫喜的眉心不知何时隆起一座小山。
陈念一想到这,便急得跳脚:“还有我父亲母亲,他们到底在哪?在哪啊!”
莫喜抚抚陈念的背,安抚道:“别着急,为今之计我们只有等着陈思了,只有他能解答这一切。我在信里标明了我们的住址,他如果看到一定会来找我们的,即使他出不来也会想办法给我们递消息的。”
部日族,金灿灿一轮太阳悬在洁白的雪山上,将山顶染成金色。
晏醴和霍斟抱着一床棉被,背着一兜胡瓜,来到了昨日老翁带他们来的草棚。
远远的,就看见大黄狗趴在草棚外无精打采,走近了,它也只垂着头瞟他们一眼,随后灰溜溜地走到一旁。它并没似昨日那般叫嚣,尾巴上开的几朵呲毛花都凋敝了,垂落到地上。
晏醴敲了敲门,半晌都无人应答。门却自己“吱呀吱呀”地打开了一条缝,门缝里透出的难闻的味道似乎比昨日淡了许多。
晏醴率先进入草棚里,霍斟抱着厚实的棉被紧随其后。
然而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屋中空空荡荡,只剩下生活的痕迹,却没有了人。
退出屋,晏醴在大黄身边蹲下,指了指屋内的草席,问:“你的主人去哪里了呀?”
大黄听懂了,陡然激灵起来,尾巴翘起晃了晃,绽开几朵呲毛花,耳朵也立挺起来,一摇一摆地带他们来到一个小土包前。
略显干瘪的土包上压了一块好看的紫色石头,和一朵紫花苜蓿。
显然,这是一座坟茔。
不知,这坟茔里埋了一人还是两人。
晏醴和霍斟静立在坟茔前良久,心头千思万绪缠绕,万般竟无言。
大黄趴在了土包边,用头轻轻蹭着,像在回忆从前温柔的爱抚。
他们把棉被和胡瓜放在了坟茔前。临走时,阿醴再次问大黄:“你自己留在这,也许会饿死,你想跟我们走吗?”
大黄的耳朵又激灵起来,尾巴上的呲毛花一摇一摆。
晏醴以为它决定要跟他们一起离开这里,便冲它招招手。走出一段距离后,两人转头看,它竟然依旧趴在坟茔边,冲他们摇着尾巴。
“看来,它不想走。”霍斟道。
“也许在它心里,主人从没离开过它,一直在身边,要一辈子陪它呢。”晏醴唇角牵起一线,“也罢,我们走吧。”
老夫妇终究做了双飞燕,晏醴和霍斟牵起手,从荒漠戈壁走向绿洲深处,携手回家。
自从霍斟的腌胡瓜摆到了市集上就颇受好评,最初几天甚至大排长龙。部日族没有腌胡瓜这种做法,听说这是中原的菜品,起初多数人都为了尝个新,卖一两块。到后来,大多数人为腌胡瓜的好味道折了腰,整坛整坛的买。生意是好起来了,自家的菜地却供应不上腌胡瓜的强烈需求了,霍斟索性从瓜农处大量购置胡瓜。
霍斟的腿也日渐好起来,不再一瘸一拐,虽还没有完全康复,但骑马跑跳还是没问题的,只是禁不住阴天下雨总是会酸胀。
相比之下,晏醴的看诊摊子就显得格外冷清了,一天能有一两个病患就算是好的。对此,晏醴颇为不服气。
这天,霍斟正在灶房里忙活,便被一双小手从身后抱住,他嘴角慢慢牵起,背后的声音传来:“我的夫君,怎的这般全才?上得了战场,下得了灶房。在这里倒显得为妻无用武之地了。”
霍斟边洗净胡瓜,边温柔哄她:“有为夫在,何愁生计呢?无论何时,何地,我始终为你撑着。你可以落个难得清闲,不好吗?”
从小到大,只有晏醴独当一面的份儿,她始终孤身一人,没有倚靠,没有安慰。她紧紧搂住霍斟的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他,有一个倚靠,有一个家。
部日族一派晴好的祥和,然而此刻的幽都关大营可并不如这般岁月静好。
捷报送回天京后便没了动静,祁涟心急如焚,然而心急也无用,只好为自己找些值得忙碌的事情。连日来,他都在忙着审讯陈凉战俘的事宜。
几个有权柄的陈凉将领都在被围困城中后服毒谢罪。只剩下一个,还没来得及咬破毒丸就被裴岫捏住了下颌。
刑房内格外阴冷潮湿,格达木已经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里关了不知多久,他要交代的早就交代干净,其他更是一概不知。
若他不是因为一时犹豫不决,最后一个服毒,或许还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此刻,他自然成了众矢之的,是解开南阳军此役中许多疑点的唯一的突破口。
祁涟在刑房外背手而立,在这憋闷不透风的牢狱里站的久了,脸色有些苍白。
只听“哒哒哒”一阵小碎步踱过来,祁涟回头一瞥,却见祁澄珵从暗廊尽头跑过来,黄色衣摆翻飞,她像那其中沾风带露的金黄花蕊。
她小跑到祁涟身边,小声低喘道:“四哥。”随后行了个简单的礼。
“你怎么来这种地方?”祁涟淡淡道,为她扶正肩上有些滑落的帔子。
祁澄珵才道明来意:“眼下幽都关无甚要事,我待着憋闷,四哥放我去北姑城可好?我喜欢那里。”
“也好,幽都关了无意趣,既然是出来游玩的便玩个尽兴。过不多久,想必父皇便要遣人来接你回天京了。”祁涟摸摸她的发顶,“你一人去北姑,我总不放心,让小裴将军跟着你去罢。”
“那个呆子?”祁澄珵撇撇嘴,“他只会数落我,还从未有人敢数落我。”
看出了祁澄珵对裴岫的与众不同,祁涟微笑道:“小裴将军虽有时憨直,却是个很有趣的人。”
虽不情愿,思虑半晌,祁澄珵还是点点头:“那好吧。”
结战书已经递出去一月又两旬了,按理说早该到了天京,此刻奉旨太监也该在来北境的路上了,可是一直没有动静。霍斟在部日族过着惬意的新婚生活,自然不着急旨意的到来,祁涟却是心急如焚。
不知九层台的迟疑是否与晏醴借公主的信鸽捎回京的那封密信有关。
不仅这一桩心头事,整日面对着祁澄珵,祁涟常常想,这个小妹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蔚光帝送她来北境的目的昭然若揭,她却恍若不知。现下战事结束,她也不用被当成质子嫁去陈凉,蔚光帝也只能把她好好迎回宫中,装作无事发生。
若能好好把握住九层台的愧疚,“祁澄珵以后的日子怕是更肆无忌惮了。”祁涟摇头轻笑。
刚出大牢,祁澄珵就撞到了一脸颓丧的裴岫,他衣冠不整,胡子拉碴,眼下也是一大片的乌青,俨然已经很久没睡好过了。
自从霍斟成婚观礼后,裴岫就一直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每日枯坐在幽都关塔楼前,好似被边关的黄沙埋了脸,怎么也透不过气似的。
祁澄珵抓住欲绕过她径直走开的裴岫,叉起腰,颇为不满道:“小裴将军,你是不是对本殿有什么怨气?”
裴岫不欲与她多言,将她拽住自己衣角的手拉下来:“公主误会了,臣不敢。”
“不敢?”祁澄珵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裴岫,除了他,谁还敢一边说着不敢,一边对自己如此无礼,看到裴岫这般脆弱的模样,祁澄珵难得的温言软语,“你……看起来很难过。”
裴岫终于正视她,乌青的下眼睑快要耷拉到地上,全然没了他第一次见她时的神气。他拱手一揖,沉沉道:“没有。”
祁澄珵目光陡然黯淡了几分,道了句:“果真是个呆子!好吧 ,随便你。”她甩袖而去,却突然停下脚步,扭头道,“四哥让你陪我去北姑城,就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