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药

    戎州军驻扎营地。

    坐在上首的女子指尖移动,一点点滑过纸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神色逐渐凝重。

    李仁候在一旁,垂着头,手脚发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良久,姜鹤羽合上库存册子,“啪”一声随手扔在几案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压力。

    李仁心口直突突,深吸一口气,低头禀报:“前日您与校尉定好要将哪些药材调至医药司后,属下昨日便派人清点装车,在清点的过程中发现……发现药材被人用枯枝碎叶掉包,少了很多。”

    姜鹤羽盯着他:“之前定下的规矩——每五日巡查一次药材库,清点种类数量。如今这么大的药材缺口,竟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你别告诉我,真有人能在不惊动库房守卫的前提下,五日内搬走这么大数量的药材。”

    李仁擦了把汗,动动唇,纠结半天,嗫嚅道:“他们平日只大概看看,上一次开箱核查,是在二十多天前……”

    “他们?”姜鹤羽倏地冷脸,“那你呢?你作为总管,也当每五日查一次库存册,督促手下之人落到实处,为何非要等到我来调药材的时候,才发现库存有问题?”

    “我……”

    她看着头埋得越来越低的人,声声诘问,“李仁,我提你上来,是看中你的能力。你现在这个做事态度是什么意思?”

    “属下知错。”李仁百口莫辩,白衣出身的老实孩子第一回闯下这么大祸,一时间不知所措,羞愧又慌乱之下,只会匍匐在地连声认错,“属下该死,属下知错……”

    姜鹤羽无言片刻,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下来,“慌什么,快及冠的人了,十几个板子捱不下来吗?”

    堂下带着哽咽的认错声戛然而止。李仁僵着身子,茫然眨眨眼。

    他还以为,要砍头呢……

    “药材虽然丢了十来种,但其中数量最多的是当归、三七和丹参。这说明什么?”姜鹤羽抬眼,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说明……”李仁爬起来,抬起袖子擦了擦脸,脑子飞快转动,“丹参活血、三七止血、当归补血,说明他们要将药材运给大量或长期失血之人!”

    “嗯。”姜鹤羽颔首,“丢的其他药材虽无相似效用,却多少与这三种药材长得相似。这也说明他们当中有懂医药之人,但并非所有人都懂,只能按图索骥。”

    “可他们拿这些药做什么?”李仁不解,“军中受伤的将士都是免费治疗,若是自己用,根本不需要如此。若是偷出去贩卖,为何只偷这几种?”

    “这就是该你查的了。这么大批量的药材,一时半会儿用不完,赶紧查出来,还能挽回一些损失。”姜鹤羽敲敲桌案,心中大概算了算,“排查的重点放在身量较小、体力较差一些的男子……或者寻常女子身上。”

    李仁连忙领命:“属下明白。”

    “今日之后,我便很少会来这边了,你自己要上心。”姜鹤羽道,“若是能追回五成以上的损失,你便去跟蒋校尉请示,只用领十个板子。就说是我说的。”

    “……是。”李仁脖子通红,羞惭又感动,“谢典药。”

    他垂下头,红成一片的脖颈上,靠近下颌的侧颈,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青紫痕迹,位置很是巧妙。

    大多数男人在照镜时都是随意看几眼,并不会太仔细,很难凭自己发现异常。可旁人却只需在他侧手边稍微多停留一眼,就能清楚看见。

    很明显,这是留下痕迹之人有意为之。

    若放在以前,姜鹤羽还有可能一时半会儿想不到那是什么,现在却只需一眼就能瞧出端倪。

    她揉了揉眉心,给他敲警钟:“李仁,私人情绪不要带到工作中来。”

    李仁不明所以,说着她的目光摸了把侧脸,隐约猜到几分,面色一僵,勾下头,小声回道:“是。”

    “姜典药,”张琮阳适时掀帘而入,见到堂中的李仁头都快埋到地里,笑道,“姜典药这是在训人呢?”

    “只是问点事情。”姜鹤羽挥挥手,等到李仁退下,才道,“张医正来是……”

    回到戎州后,本就只是为了带带侄儿的张元礼从军中退下来,在府城里开了个小医馆颐养天年。留下来的张琮阳,自然也就从小张医正,成长为了新的张医正。

    张琮阳递上一个匣子,“我来归还你借给我的医书和手札,顺便……同你道个别。”

    姜鹤羽笑笑,接过匣子,“都在戎州,往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

    张琮阳抿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心中微涩。话是这么说,可等下次再见面,终究是不同了。

    医药司筹建好后,姜鹤羽即刻就要去任职。她将黄遇山也调了过去,原本医正数量违制的三营,如今倒是只剩一个正经军医了。

    “下个月我会安排新的医正过来。张医正,三营的医帐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张琮阳道。

    从戎州到全州,又从全州到戎州,一路走下来,原本被庇护在长辈羽翼下的张琮阳也稳重了不少。

    姜鹤羽点点头,带着收拾好的个人物品,起身朝门外走去,“那我先走了。”

    “姜典药!”

    身后传来喊声,姜鹤羽回头,等着他把话说完。

    张琮阳嘴唇翕动,终是道,“路上注意安全。”

    .

    从营地出来时已是傍晚,知道吕都尉那边近日事务颇多,姜鹤羽绕道去了趟府衙。

    刚在大门口停下,就遇上同王振一路下值的江离。

    “哟哟哟,这么大的人还要妹子来接。”王振见不得江离那副满面春风的模样,酸他一句,甩开膀子先走了。

    江离也不恼,反而好脾气地同他挥手道别。

    登上马车,刚坐下,就瞧见茶案上放着个敞开的木匣子。

    匣子里除了几本册子手札,还放着一套崭新的银针。

    “这是……”江离笑意渐淡。

    “嗯?”姜鹤羽看了一眼,“张医正送的临别礼。”

    “哦。”他慢吞吞应一声,路过时,不经意拂袖将匣子合上。

    绿萼站在姜宅门口翘首以盼,好不容易才等到熟悉的马车停在身前。

    正欲上前服侍,却见车内先下来个肩宽腿长的男子,抬臂扶了一把自家后下车的娘子。更重要的是,娘子穿的衣服也与昨日不同。

    绿萼破天荒地对江离没什么好脸色,恶狠狠瞪他一眼,拉着姜鹤羽就往院子里走。

    “娘子,你昨晚……”

    娘子昨晚去了郎君那边就一直没回来,要不是洪桥赶在宵禁前过来向她报平安,她都以为出什么事了。

    南和巷那边的宅子她也去过,只有一间卧房。就算是关系再好的兄妹,也不该一整晚同处一室呀。

    “嗯,我昨晚歇在阿兄房里……”

    “娘子!”绿萼急忙捂住姜鹤羽的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别乱说,别乱说……洪桥那小子我也敲打过了,这事不会有别人知道……”

    姜鹤羽笑着拉开她的手,“绿萼,我和阿兄要成亲了。”

    “成亲了也不能……啊?!”绿萼惊地半天合不拢嘴,“真的吗?”

    她不久前才知道娘子和郎君不是亲兄妹,而是表兄妹。当时她还暗戳戳地在心里拉郎配,谁知这才隔了多久,竟就要成亲了?

    绿萼脑袋乱糟糟,半晌理出个头绪,有些忐忑地小声问:“那他昨晚……有没有欺负您……”

    姜鹤羽想起某人望梅止渴的模样,轻笑一声,“我欺负他还差不多。”

    “也是,娘子这么厉害。”绿萼点点头,从这个巨大的好消息中回过神,脸上笑开了花,高兴得原地直打转,“太好了,太好了,娘子和郎君要成亲了!”

    姜鹤羽瞧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好笑又好奇:“我们成亲,你很开心?”

    “当然啦!”绿萼挨在她身边,如数家珍,“郎君长得又好看、个头又高、脾气又好、书也念得好箭术也好,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世上哪还有比郎君对您更好的人呀!你们两在一起,我特别特别开心!”

    方才还恨不得冲上去打他,这会儿又在替他说好话了。

    姜鹤羽心里软软的,摸摸她的发辫,“不是还有你么?你对我也很好。”

    “那不一样!我太笨了……呜呜……”绿萼扑进她怀里,“我都不能保护您,我只会拖后腿……”

    “谁说的。”姜鹤羽轻拍她的脊背,“我们绿萼又会算账又会管家,里里外外一手抓,哪里去找这么能干的姑娘……”

    已经先行一步,等在堂屋门口的江离看不下去,“砰”一声闷响,肩膀磕在门扉上。

    姜鹤羽疑惑看过去,就见那人委屈巴巴冲她道,“阿羽,我饿得差点晕倒了。”

    浮夸。

    姜鹤羽心里暗暗骂他。

    然而绿萼这个实心眼的却是上了当,连忙胡乱抹了把泪,拔腿就往厨房冲,“郎君,您再坚持一下,阿婆已经煮好饭了,我这就去端!”

    姜鹤羽路过堂屋门口,轻斥:“别装了。”

    说完见他还是那副样子,她以为江离是在介怀绿萼给他摆脸色,当下对着他胸口不轻不重来了一拳,“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江离顺势捉住她的手,裹在掌心里,作西子捧心状,“计较阿羽从来都没像那样抱过我。我非圣贤,难道连嫉妒也不行?我就是故意的,头疼,肩疼,心也疼,难过得快死了,你还在替她说话……”

    “你……”姜鹤羽拧他一把,“别说了。”

    之前像个锯嘴葫芦似的死都不开口,现在又跟个笊篱似的什么话都敢往外漏。

    姜鹤羽耳尖红红,见他还想念经,环顾一周,踮起脚飞快在他唇边一吻,“这样总行了?”

    江离抿抿唇,像是在回味。

    他不说话,只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分明是不够的意思。

    姜鹤羽不肯再上当,抽回手,扭头就往屋里走,“你爱杵在那儿就一直杵着吧。”

    绿萼端着菜进来时,这二人一个看书一个练字,正经得不得了。

    她八卦的眼神在两位主子之间流转。不是说要成婚了吗?怎么还如此生疏。不是应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江离探寻的目光投向她。

    绿萼倏地垂下眼,将食盒放在桌上,小步挪到他身边,深鞠一躬,张口就来:“郎君……那个,我方才眼睛有点不舒服,您别介意……”

    江离偏头瞧一眼姜鹤羽,无奈笑道:“不妨事。”

    这小丫头也是被她惯得无法无天了。

    绿萼如蒙大赦,将菜碟一盘盘摆好。正欲退下,突然瞧见随着江离动作,他领口附近的颈部皮肤上,零星现出些红痕。

    她奇怪不已,“郎君,您脖子怎么了?”

    “咳。”江离下意识捂住脖子,“……蚊虫咬的。”

    “这……才刚入夏,蚊虫就如此猖狂?”可别是染上什么怪病,再传给娘子了。

    “可能她贪吃罢——”

    话音未落,掩在桌布下的脚就被重重一踩。

    江离强撑着没痛呼出声,抖着手给姜鹤羽挟了一筷子菜,嘴角牵起一个不自然的弧度,“阿羽,多吃些,补补身子……”

    靴面上的那只脚又顺着一个方向狠狠碾了一圈。

    姜鹤羽甜甜一笑,“谢谢阿兄。”

    绿萼:“……”

    她收回刚才有关生疏的话,她不应该在这里,她应该在屋顶。

新书推荐: 绑定憋屈系统,但称霸星际 月栖沧海 变身!豪门少奶奶的追夫计划 被男鬼缠上了怎么办 【GB】 白日恰自来 困住我的城 陷落星河——契约婚姻成真了 不饱和心动 我给老婆大人当小狗 全家都能听到真千金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