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愿垂着头,紧咬住双唇,但仍能察觉因哭泣而通红的鼻尖。
谭季楼见状赶紧拿过她手里的重匣,又单手从西服内口袋里拿出干净的手巾给她,随后俯下身子与她平视。
“脚不舒服吗?”他柔声猜测她的情绪,“还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
话音刚落,小姑娘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巴瘪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咽。
“别哭,别哭......愿愿,”谭季楼瞬间乱了阵脚,他下意识就伸手去帮她抹眼泪,拇指一下又一下,蹭开她的泪花。
“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才能帮你。”
情绪在一瞬间决堤,许如愿猛得抓住他正要撤开的左手,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嚎啕起来。
“......我想我外公了。”
他就这么被迫捧住了她的脸,任由眼泪落上他的手背,又滑进他的衬衫里。
小姑娘的脸庞柔然轻盈,他终于抚摸到了她。这是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可此时此刻,他并不为此欣喜,更不觉得自己是占了什么便宜。
他满脑子想的,只是希望自己能赶快想出什么办法,好让许如愿不再哭泣。
她的眼泪是利器,能轻而易举割伤他。
苦思冥想许久,左手被握得逐渐麻木,他半步靠近许如愿,好让她能够靠在他身上,稍稍轻松一些。
他轻抚起她的后背,试探道:“愿愿……我带你去吃个下午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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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愿的外公是个老鳏夫,脾气古怪、性格孤僻,还很抠门。从前栖春山里的小孩子都怕他,许如愿也怕。
怕他煎难喝的中药,怕他做难看的练功服,怕他拿颤抖的手给她塞装满百元红钞的信封。
“这些钱拿着,想买什么就买,到了那边别让新同学瞧不起。”
十二岁的夏天,她离开了栖春山,什么也没带走,外公说,以后跟着老爸什么都有。
可他不知道,后来什么样的名贵布料穿在身上,都比不上他做的任何一件太极练功服穿起来适意。
许如愿抹了把眼泪,决定停止悲伤,这都是已经过去很久的事。她对着手机擦起眼泪,可胸腔微微的酸涩感仍让她止不住流泪,就是看向镜头的这一个瞬间,好有破碎感。
“你笑什么?”
她抬头往谭季楼那头扫一眼。
“没什么。”谭季楼摇了摇头,把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需不需要我帮你拍?”
许如愿刚按下自拍快门的手一顿,有点尴尬,她是觉得自己现在有点美,但他这么点破,实在让她尴尬。她可不是精神分裂,她刚才真的很想念外公的。
“这些是帮我点的吗?”她反扣下手机,终于关心起谭季楼帮她点好的下午茶,一杯伯爵红茶,一块芝士蛋糕。不是她的口味,但......
许如愿再次陷入沉思。
“你老爸以前很喜欢这里的芝士蛋糕。”
“他太喜欢吃甜食了,”许如愿点点头,拿勺子挖了一块芝士蛋糕送进嘴里,超标的甜度令她忍不住皱眉,但很快释然,“小叔叔,一直不知道你和我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呢?”
谭季楼闻言,有一瞬间的意外,他大概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是挺突然的,但总好过他等她吃下午茶渐入佳境时,问她刚才为什么哭。
“你爸爸他,救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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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到帝国理工读物理,是谭季楼自己的决定,甚至一意孤行,他不惜断绝了和家里的一切来往。
在伦敦,没人清楚他到底来自哪里,没人知道他是谁的儿子。那些令父亲引以为傲的家业在世界另一端的人眼里,渺小如宇宙尘埃。
生活崭新,但同样如他料想的一样——艰难。
房租昂贵、课程紧张、白天做实验,晚上在图书馆里啃文献、写报告......而银行账户里日渐减少的数字,每一天都在压迫着他的神经。可他享受这样孤军奋战的自由,每一天,他都在为自己而活。
直到那天下午。
大概又是一两天没吃饭,靠着接连的浓缩咖啡支撑自己完成数据分析报告后,他打算放自己一马。
记得那天的风很冷,阳光也淡,从实验室走到肯辛顿花园,天旋地转的前一秒,只记得草地一片晃眼的绿。
再次醒来,是在一间私人医院。
值班护士告诉他,有位路过的好心人将他送来了这里,还垫付了医疗费。
他低头看向那张留在床头的名片,冷静的烫金字写着:许世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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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辛顿花园的午后,阳光柔和得像一层金纱,林间小道,三三两两的行人,交谈、遛狗、牵手,也有父亲带着孩子踢球。
生活正在稀松平常地展开,令人不自觉陷入其中,变得同样柔和平常。
“所以你是说,你低血糖晕倒然后我老爸路过把你送去了医院,然后你们就成为了朋友?”
“差不多,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谭季楼停在一棵枫树前,指了指边上的空地,“大概就是这里。”
“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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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愿难以置信地坐倒在树下长椅,又是嫉妒男宝的一天,嘤嘤嘤,她愤世嫉俗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却被他一句话反问地哑口无言。
“你觉得我走了狗屎运对吗?”
……显而易见。
“愿愿,你要知道你爸爸首先是个成功的商人。”
谭季楼微微低头看她,神情平静却锋利,“他愿意帮我,是因为我值得他的投资,而不是因为一瞬间的恻隐之心。”
这话说得既傲慢又理所当然。
像是一把刀,明晃晃地架在人心上,让人非但无法反抗,反而不由自主想为他鼓掌。那种对自己价值的清醒和不避讳,是属于真正骄傲的人才拥有的底气,令人折服。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明明眉眼冷静克制,却透着一种天生的张扬与孤高。
他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
那种十多年前,她最熟悉、也最心动的“过于强大”的光,在他身上又一次清晰地亮了起来。
许如愿靠在长椅上,眯起眼抬头仰望他背后的太阳,胸腔里,一股异样的情愫怦然炸开。
“愿愿。”男人突然开口,唤她。
她心跳微顿:“嗯?”
“以后能不能别再叫我小叔叔了?”
她不自觉摸上自己微微发烫的双颊,一时间竟有些迷茫:“那……那我该叫你什么?”
话音未落,一个足球咕噜噜地滚到他们脚边。
许如愿刚要弯腰去捡,身边的男人已经先一步出脚,轻巧利落地拦住了球,脚腕一旋,勾起那颗球,又往草地那头踢了回去。
“Nice ball,mate! !”
谭季楼朝远处的父子微笑点头,抬了抬手指,以示回应。接球、传球、庆祝,一切太过行云流水,那完全就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许如愿为眼前的生动所怔。
这怎么会是属于长辈的生动呢?
男人忽然回头,回答起差点就要被遗忘的话题:“叫我什么都行,只要不是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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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飞往海城的航班开始登机。
许如愿永远都是踩点选手,万幸她这次没有行李需要托运,不然还得上演一出航站楼里的狂奔大戏。
拿着登机牌一头扎进商务舱,她一边拖着登机箱找座位一边打哈欠,赶飞机的前夜她总是很难入睡,就在这时——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邻座正在翻阅杂志的男人,瞬间清醒几分。
“……小……谭季楼?”她差点下意识就要喊出“小叔叔”,但好在及时改口。
谭季楼抬头,视线落在她脸上,不见一点意外的神色:“来得还不算太晚。”
说罢站起身,自然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放进了头顶的行李舱,随后又像无事发生过一般,坐回位子上继续翻阅手里的杂志。
许如愿有点没懂——
他怎么会在这班飞机上?
昨晚季筱临时被老板叫去美国出差,她一个人也懒得在伦敦多待就买了今天最早的航班回国。她敢发誓,这次她可没有深夜打扰陈则初,完完全全是她自己买的机票。
况且,她才在谭季楼的微信上留言自己今天回国的消息,最多不出半小时。
“你应该去问问你的朋友,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谭季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说你一个人回国,她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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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后,飞机平稳落地海城。
谭季楼走自助通道比许如愿入关快了不少,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在非逗留区外等她。可她明明已经跟他道过别了。
但他好像又没在等她,一直在手机上处理事务,只是看到她出来,就碰巧处理完了事情,又很碰巧地步伐一致。
两人就这么碰巧地走到了出口。
刚一出门,许如愿就在栏杆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则初,穿着他太经典不过的助理制服,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
她刚想提醒谭季楼他的助理在那儿,对方便快步朝她的方向迎了上来。
“小姐,这是老板让我给您点的奶茶。”陈则初双手递过那个保温袋,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她平时真的对他态度很差吗?“阿姆手作,斯里兰卡茶底,五分糖,少冰。”
许如愿微微一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不是你说不爱喝英式红茶,喜欢中国奶茶吗?”他反而疑惑道,神情淡然。
她好像是抱怨过那杯伯爵红茶来着,“哦,那就谢谢啦。”
她故作爽快地道谢,一杯奶茶而已,算不了什么。又很快把注意力转向一旁的五好助理,弯了弯眼角,“不错嘛,陈特助,还记得我的口味。”
“对了,谢谢你帮我订酒店,回头请你吃饭哦。”她当然不会白用他的助理。
陈则初干笑一声并不敢接话,看了自家老板一眼,随即说:“老板、小姐,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了,请这边走。”
“不用,不用麻烦......我们不顺路。”许如愿连忙摆手,亮了亮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我朋友来接我了,就在门口呢——停久了要罚款的,我先走啦,回见!”
姑娘挥着手,一溜烟就没了影,似乎脚伤已然痊愈。
陈则初:“……”
谭季楼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沉默几秒,“走吧。”
“老板,”陈则初凑近些,小声问,“不告诉小姐我们也回翡翠一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