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像无数支刺穿身体的箭。
栗嘉站在跳高杆的侧边,正做着热身活动。
旁边的女生们排好队,前后交头接耳,在讨论接下来的安排。
“还要练习开幕仪式的入场队形。”
“好烦。最讨厌这个了。”
“要举旗子吗?”
“肯定要的。”
有人吹响了黄色的口哨。
场面马上安静下来。
开始练习了。
第一个上场的女生,栗嘉有印象,是去年他们班跳高成绩最好的那位,但也只拿到了二等奖。紧随其后的女生一个两个三个……高高跳起,一跃而过,摇摇晃晃地立足于军绿色的气垫上。可能是垫子太厚了,没两下,就会有人摔坐上去。非常不幸,白净的校服沾上一层薄薄的灰。
轮到栗嘉上场,心跳得好快。
一定要稳住!
一次就到位!
跳跃的高度至少要能越过那根长杆。落下去时也要稳当的两脚着地,半点颤动都不该有。那样才是合格的。
加油!
起步的姿势没得说。
冲刺的速度也相当完美。
起跳的那一步与长杆的距离把握得正好,比之前的女生控制得都要好。
最最重要的是,跳起的高度,真的很高。能用肉眼判断出,已经超越长杆的高度了。
……
就在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一位女生气喘吁吁地冲栗嘉跑过来,挥动着手上的冷饮。
“不好了!有人打起来了!”
“……”
栗嘉急速落地,双脚发麻,没稳住,整个人扑倒跳高杆,再就沉重地摔倒在气垫上。头发与衣服上全是鞋底板落下的灰尘的气味。她快要……窒息了。
“谁打起来了!”
“应英和蒙萌!在操场那边!去不去看?”
“啊,她们怎么也在楼下?”
“不知道。今天正好撞上了。”
“天啦。那凌彦月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他可是搅屎棍的那根‘棍’。”
栗嘉从气垫里爬起来,紧闭眼鼻口。直到整个人脱离开,便往教学楼下的水龙头冲过去。
她双手撑在瓷砖砌成的水池边,不停地喘气。手臂上的水珠直往池子里滴落。打理好一切,整个人如被放飞在空中很久的气球,泄气了,耷拉着。
她重新走回原地。
这下子,别提人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全消失了。
她的手机还在夏梦容手上,只好往教学楼另一边的操场过去。
横穿进楼里,风凉悠悠的。
再然后,她站在台阶上,看见了满操场的人。
什么情况?
她发愣时,夏梦容悄悄走到身边:“喂!”
她差点跳起来。
“你干嘛!”
夏梦容把手机还给她,指着操场上站成小方块的人群,食指压在嘴唇上:“小声点。”
“怎么这么多人,是要开会么?”栗嘉刚问完,想到广播都没响,不像是开大会的样子。
“排练。”
“啊?”
“开幕式啊。应该是分开排练,要不然操场站不下。”
“那我们什么时候排练?”
“没接到通知。”
栗嘉挺心烦的,军训的时候正步走已经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立即抱怨:“直接走个过场就行了,还搞这些。我们都高三了,还不肯放过我们!”
“没准啊,”夏梦容话锋一转,“还要来个高三宣誓。”
“宣誓是什么?结婚那种?”
“我求求你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子吧,怎么可能是结婚的那种!”夏梦容伸手擦了下额头,“就是让我们站在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面前,喊着‘高考全力以赴’这之类的。”
栗嘉目瞪口呆。
坐在花坛边看低年级的学生练习入场仪式,还挺爽的。
栗嘉和夏梦容傻笑着,聊着没有营养的话题。
正好,蒙萌所在的班级走到这边来。前排举着班牌的男生一边喊“一二,一二”,一边目不斜视直往前方走。人群里的蒙萌抬眼就对栗嘉翻了个白眼。
栗嘉倒是毫不意外。她举起手,手臂绷直,挥了挥。
“哟嚯!”
打个招呼总是要的。
蒙萌回头又瞪了她一眼。
栗嘉感慨万分:“现在的学妹真是嚣张啊。对学姐一点都不尊重,整天凶神恶煞的。”她还记得初次见蒙萌时,她还是柔弱无力的美少女呢。
后来太过无聊了。栗嘉跑去楼上睡觉。睡得挺香的,还做了一个有点无厘头的梦。
梦里,有学生要跳楼。她一路追过去,想劝对方冷静点。她冲那个背影苦口婆心地说:“你穿着裙子还怎么跳啊,万一没死成,太不体面了!”
女生哭得脸都红了,一直在说话。
说的是什么,她也听不清。她就记住了,这女生是要跳楼。
女生整个身子翻过栏杆,坐在上面,双手想要松开。
她冲上前,那叫一个健步,有几分发射火箭的喷气加速效果。一下子,她就抓住了女生的手。
女生低头看着楼下面,手冰凉冰凉的。
她急得快哭了,忙又说:“别傻了,你死了也不会有人惦记你的,你活着是要为自己而活!”
女生可能被她触动到了,黑长头发往四处飘,像是在空中聚集了神秘的力量,无止境的生长。女生看着她,刘海被风吹动着,以致露出了完整的脸。
她猛然松开手。
“啊——”
她这就被梦吓醒了。全身都是冷汗。
而在她面前,还杵着一张人脸。她想也没想就往墙上靠,继续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鬼呀!你快滚开——”
男生原本靠得近,见她吓成这副模样了,只好离远了点。
“你看清楚,我是谁。”
她胸膛颤抖:“凌彦月……”
他笑笑:“醒了就好。”
她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偷窥我的!”
他嘴角弯起的弧度正好,说是在笑,但谈不上开心,他说:“不好意思,我碰巧路过。”
她背靠墙,有气无力的。
他问:“你下楼吗?”
她这才意识到一件极为危险的事!她在和凌彦月独处!整间教室只剩下他们!其余人都去哪了?
“他们人呢?”
她感到自己的慌张,竟是出自于“害怕和凌彦月独处”这件事上。她赶紧站起来,而对方正堵在那儿,手若有似无地垂落下来,又像带着些力。但凡她敢推他,他就敢两手张开,逼迫她乖乖站好。
他说:“其余人都下楼了。正在排练。”
她盯着他的手臂说:“那下去吧。”她往前走了一步。
可是,他不动。
“让开啊,堵路是狗!”
他低下头,双手搭在两张课桌间,降下半截身子。
她被迫直视他。
哎呀,这真是一个糟糕的视角。她身上的冷汗全给吓没了。
“你……要强吻我?”她惊讶道。
这话一出,他面无表情地离远了一点,大概是不想被她误解。
他慢慢地说:“如果凌新找你,请不要理会。就算他生气了,也不要紧。”
她拧眉,烦躁地说:“他好歹是你的弟弟。总是这样,你还算哥哥么。”其实,烦躁的根本原因是,她不想再从凌彦月口中听到“凌新”这两个字。这仿佛意味着,他和她之间的唯一关联就只有“凌新”罢了。
他松开手,往外走。
她叫住他。
他等她。
两位穿着荔城中学校服的学生,男生是白衬衫加黑裤,女生是白衬衫加黑裙。
走廊里,男生在左边走,女生在右边走,他们离得很近,却都直视前方,目无对方。男生比女生要高上许多。男生张嘴说话的时候,女生会予以回应。
男生问:“你能离我远点吗?”
女生回:“不能。”
男生不得不往旁边挤,半个手臂都碰到墙了。
路到尽头,站在下楼梯处。他发现女生还傻兮兮地仰着脑袋走。
“你别滚下去了,看楼梯……”
一语间。
男生被女生猛然按住,压在了楼梯口的墙上。
他背靠着石灰墙,能感到心跳快起来。
眼下,他无法立刻推开栗嘉。万一发生意外,搞不好两个人都摔下去了。
他心平气和,劝告自己:现在栗嘉是有点鬼上身的意思,千万得小心。
等到栗嘉按住他肩膀的两只手轻微地动了下,他不慌不忙地问:“还下去吗?”
栗嘉低着脑袋,声音有点不透气,传入人的耳中,会有些闷闷的感觉。
“等等。”
“你有话要对我说?”他感到好笑,仍旧盯着她的头发。
栗嘉的手又抖了下。她的目光挪移开了,改为直视他的胸口。
她先说:“我想问你……”
“想问什么?”
栗嘉深吸一口气:“你接过吻吗?”
“什么?”
他眼睛睁大了,嘴巴扯开了。
栗嘉纠结地看着他。实际上。她真正想说的是——
“我做了一个梦。”
“你做了什么梦?”
栗嘉支支吾吾的。
过了一会。
他直言了当:“你在梦里对我做了些什么?”
栗嘉:“哈?”这家伙脑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得以见她意外的表情,这才真的放松了。
“梦见……我杀了人……”
她为什么要对他说。她也想不明白。
他反倒在意起其他的事。他问:“你‘杀’了谁,班上的谁?”
无形之中的压力,重重压在她的头顶上。她有点生气地说:“我没说是班里的人啊。”
他冷静地分析:“你会对我说,这意思不就是‘杀’的是我认识的人。”像是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不打算放过她。
她飞快地往楼下跑。
栗嘉到转弯处,回头看了一眼。
凌彦月还在追问:“是谢语诺、夏梦容、齐晖中的谁?”
栗嘉正为梦里的恶行而感到无法原谅自己,而凌彦月却因此事变得幸灾乐祸。她恼火了。
“我不想说了!你也不准猜了!”
凌彦月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
“只是梦,是你太大惊小怪了。”
“……”
“每个人都会做各种各样的梦。”
栗嘉板着脸:“那也不行。”也不能做出那种事。
现实世界约束人的是法律和道德。即便换成了梦里,也不能忘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决定反击了。她停下脚步。
凌彦月脸上淡淡的笑被她捕捉得彻底。
“你!”
“什么?”
她指着他说:“你也做过这种梦,对吧!”
凌彦月没有隐瞒:“对。”
“那是谁?”
“秘密。”
她觉得凌彦月真是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