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深处有几间屋舍,溪流环绕,可见溪底青石。庭中耸着一个风车,一个水车,说不尽的安静与惬意。
桃桃变出两个木墩,羞怯道:“二位暂且一坐,我去备酒。”
说完,她进了后屋,景熙和祁夜依坐在前院。
待她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景熙把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道:“你和桃桃是怎么一回事?”
祁夜依一副高深莫测的样,道:“莫要问我怎么回事,你当问她怎么回事。她心中自有答案,只是她不愿接受罢了。”
景熙:“何意?”
祁夜依偏头一笑:“天意。”
景熙回他一笑,不再言语。
天意个鬼。
桃桃端上一壶清酒,放在二人面前桌上。
景熙而今倒是不敢喝了,醉酒委实是误事。
祁夜依提起酒盏品了一口,称赞道:“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倘若那位桃花仙人也有你这位会酿酒的桃妖作陪,想必是不会去摘花换酒钱了。”
桃桃低着头,面颊如同桃花般绯红,“剑尊谬赞。”
祁夜依看着她的反应,眼神里透出一抹无人读懂的思绪,随手挽袖给景熙倒了一杯,“小景,尝尝桃桃的手艺。”
青碧色杯底浮上一层幽然的桃香,几瓣桃花随风飘落,落于酒盏中。
桃桃施法后,腼腆一笑。
“色香味俱全。”
对此,景熙也不好推辞了,道了句:“多谢。”也喝了起来。
入口只一个感觉——清甜。
开始微苦,后化甜,口中有回甘。
桃桃瞪着双大眼,睫毛忽闪忽闪地,一个劲儿瞧景熙,瞧得人有些不好意思。
她评价道:“酒中佳酿,人间至味。”
旋即,桃桃像是松了口气般,高兴道:“那我先去备酒。”
祁夜依微微点头,眼神不经意在对面人面上扫过,又落于杯底。景熙自然要寻机会同桃桃单独谈谈,即刻起身道:“我同你一起。”
桃桃闻言有些推辞,道:“不麻烦姑娘,姑娘同剑尊大人坐着便是。”
景熙自然不能错失了单独相处的良机,刚想开口,却听祁夜依道:“桃桃,你带我这徒儿去便是,我收了她这么些年,还未曾得到过她尽的什么考,如此让她给我这师父盛些酒,也好尽尽她这做徒儿的本分。”
祁夜依这般心思明澈的老狐狸,怎么可能看不出景熙是想背着他单独与桃桃说话。
景熙知晓自己瞒不住他,故而也末级意隐瞒,只是祁夜依缘何帮她?
她打量着看过去,祁夜依仍旧晃着他那一年四季都割舍不下的宝贝扇子,笑靥如花,颊上泛着些薄红,竟是比这满天桃花还要艳丽几分。
桃桃唇角度微抿,点点头“好。”
二人进入后屋。后屋不大,与前院也就一条回廊的距离。一路上桃桃同景熙并未说几句话,景熙观察着她,这姑娘大抵是个内向性子,能对祁夜依如此热情属实是不易了。
入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清甜的香气,门口处摆着一大缸桃花泡的水。景熙不禁心生疑惑,问道:“桃桃,你是桃妖,如今摘了桃花酿酒,岂非同类相食?”
桃桃急忙摆手道:“并非,天生万物都有其法则。我开了灵智,乃妖类,未开灵智者则是半个死物,半个生物,便是要取之于用、取之有道的。”
小花妖面皮浅,一着急解释便红了脸。
景熙点点头,笑道:“未成想你竟这般灵秀。”
突然被夸奖的桃桃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有那么聪明……只是跟在剑尊和主人这么好的人身边这么些年,耳濡目染的也就学会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很多道理。”
角落里堆满了酒坛子,桃桃不知从何处拿出两个青绿色酒壶,一个递给景熙,另一个拿在手中,她随意打开一个酒坛,那酒便源源不断地向壶中吸去。
桃桃:“那个……就是这样备酒的。”
景熙点头,也学着她的架势打开了一个酒坛。
二人一左一右,景熙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今日为何能答上来我说的东西?”
桃桃疑惑:“什么?”
景熙重复一遍:“宫廷玉液酒。”
桃桃依旧下意识去接:“一百八一杯?”
景熙挑眉:“嗯,就是这个。”
谁知桃桃面上的疑惑更深了,瞧着景熙犹豫半晌反问道:“我主人飞升前常说的口头话……你是如何知道的?”
“主人?”景熙口中喃喃着这两个字。祁夜依友人真逍遥,那个飞升的桃花仙人。
莫不是他才是那个世界的人?抑或者说,他失踪的时日是去了那个世界?得了天大的机缘,有了信仰之力才飞升的?
这一切都是未可知的。
一坛酒已吸纳完,景熙边打开边回桃桃道:“我师父同我提起过,除了这个还有摆烂一类的词,一时好奇心起,故来问问。”
桃桃眼睛亮了起来,“姑娘若是好奇,我可以讲给姑娘听。”
景熙肩着她明亮的双眸,点了点头。这桃妖当真是心性单纯,她甚至不用套话,她便要自己讲了。
桃桃柔柔一笑,温温柔柔的人终于找到话题,像打开了话匣子般,道:“主人当年是在进入一个秘境后失踪的,整整三十多年杳无音信,我同剑尊都以为他遇险了,便在桃林中立了衣冠冢。后来,我在林中采花,打算酿酒,却听到一声晴天霹雳,目视那道雷去往的地方是主人的衣冠冢。”
“我心中不安,跑去查看,然后主人就在那里了。衣冠冢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被雷劈了。”
“后来,他同我们说,他这些年去了一个奇怪的世界,那里的人不会术法,没有灵力,却会依靠制造的工具在天上飞,在水里游。虽说同样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可他们那里大多数是财富代际相传。他们很有智慧,却有很多不好的事情,比不得我们修真界,灵根都是自己长的,天赋高者只要不自甘堕落,前途永远是光明的。”
“而他们那边,纵使有天才,只要没有家族长老护着,成果也会被掠夺。许多人靠着一些奇怪的快乐麻痹自己。主人觉得不行,他想改变那个世界。可是那个世界没有灵气,他也无法施展术法,努力了很多年,然后他死了。”
桃桃叹了口气:“嗯……幸亏主人还能回来,若不能回来,死在那个世界才是真正的无归宿了。”
景熙听她戛然而止的叙述,心道:想来那处也不是什么上等仙界,应当是与普通的凡间差不多的。
也不怪那么些人对着两个灭世狂的爱情嗷嗷哭,原来是现实压力过大,麻痹自己连书中的现实都不想面对。
二人装好了酒,外面已经亮起来了,桃桃告诉景熙自己不忍分别,让他们自行离开。
风一荡一荡地吹着,满地的落花吹得打着旋儿四散。景熙随手递给祁夜依酒壶,祁夜依面带微笑,落拓白衣被风猎猎吹起,墨发也在一瞬间扬了起来。他将酒壶收了起来。
“小景,可问出自己想要的了?”
景熙回他一笑,却并未回答,又听他大言不惭道:“小景当真是随了我活菩萨的恣睢。”
景熙心道随谁也随不了你这般狂傲做派,不然都不知被搞死多少次了,回他道:“自是比不得师父疏狂。”
“好啊,小景,好一个疏狂。”祁夜依忽地拍手称赞,像是诗兴大发般,又道,“可谓,我自人间漫浪,平生事、南北西东。这不就是疏狂嘛。”
这句诗,景熙蹙眉,忽地联想起什么,谨慎道:“祁夜依,这句诗,你可知晓来处?”
祁夜依道:“这句诗是学宫大家蓬道子所做的。”
景熙继续道:“对,蓬道子年少成名,不过刚及冠的年纪便被聘去学宫当老师,你再想他写的其他诗句,不难看出他是个心怀千古的人。只是他的生平一直是顺风顺水的,从未有过漂泊的遭遇,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便是有可能产生,你再想想他一生作的几百篇诗中,为何会风格迥异,实在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祁夜依将折扇一敛,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疑惑,“怎的,你是怀疑蓬道子是个文抄公?”
景熙眼珠漆黑,其中带着不可忽视的认真,只听她一字一顿道:“我们的世界存在很多异世界的人。”
之前的束寒玉,后来的真逍遥,再加上那个已经驾鹤西去的蓬道子,都是各自时代顶级的人物……
祁夜依听景熙发表了这个结论,顿了顿,随即哼笑出声,“哼~小景,可能吧。”
景熙看着他那副随便的神情,心中的紧张不自觉缓了些,疑惑道:“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一些不明来历的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的世界。
祁夜依掸去身上落花,“那又如何,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两个世界相通又有何妨。”又随手将景熙肩上落花拿下,贱嗖嗖地放在她那稠浓墨发上,“哪怕是外来者,来了我们这儿也必须得遵守我们的规则,大道之下,岂有人能四肢俱全地逃出生天。”
祁夜依笑笑:“同是天涯沦落客,说不定他们也不想来的。”
景熙拂去头上落花,心道这般了解,笑道:“怎么?师父也是异世界来的?”
祁夜依摇摇头,幽幽叹了口气:“小景这般了解,莫不是异世界来的?”
景熙耸耸肩,“活菩萨算算呗,谁知道呢。”
祁夜依当即装模作样地掐指捻算,一手摸着下巴,装得像是有长胡子的高人姿态。
“待我活菩萨掐指一算。”
“嗯……我算出你慈悲心肠,乃小菩萨转世,与我活菩萨前世有缘,今生有分。”
景熙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忍不得起了调戏的心思,道:“我们之间的姻缘线,菩萨可算出来了?”
祁夜依摸摸不存在的胡子,晃晃头像个漂亮的老学究,“俗话说,医者不自医。我们卜卦先生也是,卦为众生算,不为自己算。不若小菩萨给我算算?”
景熙听出了祁夜依在逃避话题,便由着他扯远了,自己也跟着他胡扯几句,便这样出了桃林,到了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