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连绵不断,雪花像柳絮飘飘悠悠落下,为大地铺上白色的绒毯。
雪地上有一座四方的宅院,屋檐尖雪霜凝结,泥土砌筑的墙面点缀着几丛荒草,在寒风里摇曳不止。院门前堆雪如山,透着一股冷清萧索之意。
雕花的窗棂边,一张绣榻上卧躺着一位佳人,肌肤胜雪,长发如瀑,气质清冷。
好一副美人卧榻的美景。
她安安静静地躺着,即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眉头紧蹙,神情痛苦,眼下干涸的泪痕似是诉说内心未说出口的痛苦。
忽然一阵风掠过,雪花随气流打个旋儿缓缓飘入窗中,轻轻落在了她的睫毛上。
纤长的睫毛上轻颤,微微一动,似是不堪负重地将雪花抖落。像是慢动作播放般,睫毛缓缓抬起,露出了一双宛若琉璃剔透的蓝眸。
湛蓝的蓝眸迷离而遥远,她凝视着前方,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瞳孔毫无焦距。
天地寂静无声,只隐隐听得见雪落下的声音,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沐雪骤然紧紧地拥住了自己,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
不……不应该这样安静的。
可她自幼就习惯了独自一人生活,为何此刻却感到如此惶恐?
胸口仿佛破了一个巨大的洞,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剥离了出去。
她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目光忽地被窗台边的一抹浅蓝吸引——那是一束小巧而精致冰蓝色的花朵,被人细心插在玉瓷花瓶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从未见过这种花,也不记得曾经摆过这个花瓶。
但奇异的是,那束花似乎有安心宁神的效果,她的心情居然缓缓平静了下来,内心所有的恐慌也被抚平。
修长的手指伸出,似是想轻轻触碰花瓣,却在即将触及时倏然收回,像是对待极其珍贵之物般小心翼翼。
沐雪怔怔看着那束冰蓝色的花朵,久久移不开视线。
她知道她此刻状态很不对劲,却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被厚重的云层笼罩般难以思考。
她只记得此前为了隔绝无忧境于邪神的视线,她布下了个大阵掩人耳目,然而阵法所耗的灵气过大,她也因此灵力枯竭,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按理而言,在没有获得足够的灵气补充前,她根本不该醒来。
也不知道她这一觉睡了多久。
违和感太多,她强迫自己压下杂念,决定先外出打探情况。
不知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
随手想要拿起放在床榻旁的琵琶,却摸了个空。低头一看,笛子还在,琵琶却不见影踪。
沐雪心头一紧,瞬间警惕起来。
屋里遭贼了?
她立刻环顾四周,房内陈设整洁如初,没有丝毫翻动痕迹。摆在花几上的青花瓷,挂在墙壁的名画和案桌上的古玉摆件都还在,唯独琵琶不翼而飞。
若是盗贼闯入,怎么可能只偷走一把琵琶?虽说她的琵琶是上品法器,但也不是无可取代,和极品神器相比可是差得远了。
她内心一阵滴血。虽说不是什么极品法器,但那琵琶对她意义非凡,不仅契合度极高,威力强横,更是她人生中获得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礼物”。
礼物……是谁送的?
沐雪努力回忆,却发现记忆像是被封层一般被迷雾笼罩,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应该啊?会送她礼物的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才对,怎么可能会忘记?
她想继续深究,脑袋却传来一阵阵疼痛,像是想制止她继续思考下去。
“或许去到外界,一切便会有答案。”
直觉告诉她,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
抱着这样的想法,沐雪将笛子挂在腰间,走出宅院。
雪地白茫茫一片。漫天飞雪,朔风凛冽,俨然是严冬。
修道之人体质较为强悍,不惧寒冷。沐雪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踏雪而行。
一路上,她没有碰见任何人,甚至没有一丝动物的痕迹。整个无忧境与世隔绝,仿佛只有她活着。
这正是她理想中的生活——如世外桃源一样,避开尘世,远离喧嚣。无需应付无谓的人和事物,她一人便可以过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其实她也并非要出这趟门,外界如何与她并不相干,可是不知为何,心底总觉得有很在意的事。
自苏醒以来,她一直感到不安,一股急迫感萦绕着她的心头,迫使她不能静待原地。
冥冥中告诉她——有人还在外界等她。
约莫二刻,她抵达无忧境的边界。
无形的能量波动构成结界,只需一步,便会踏入外界——那个曾被国师预言,将在百年内迎来灭世之劫的国土。
如今连绵不绝的大雪,便是灭世之祸的现象。
沐雪深吸了一口气,越过了那条边界。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古城。
青石街巷银装素裹,积雪深埋。街道两侧的商铺大门紧闭,门楣下的招牌结满冰凌。
曾经熙攘的集市,如今却静得出奇。
“这里……是云城?”沐雪怔住。
云城明明在八百里之外,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带着满头的疑问,她缓缓踏入这座古城。
雪落无声,耳边仿佛还能回响起旧日的喧闹。
她这一辈子也没来过几次云城,印象中的云城总是热闹的。
巷口馄饨摊升起的热气,摊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酒楼二层琵琶轻响,说书人长嗓激昂,一段段传奇随风传遍城南城北;孩童穿街而过,货郎的铃声清脆悠扬,满满都是市井的烟火味。
可如今的云城,却显得十分荒凉。
街道空荡荡的,铺子门扉紧闭,门板斑驳不堪,红漆剥落殆尽,透着一股萧瑟之意。废弃的老房屋残破老旧,梁柱歪斜,潮湿的墙角爬满青苔,散发出一股腐朽的霉味,已然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走了许久沐雪都没碰见一个活人,云城仿佛只剩她一人。
整个城市仿佛冻在了时光深处,无人来、无人走,只余寒意与寂寥。
她脑子猛地闪过那道预言:
“灭世之祸自天外降临。异象频现,天地失衡,万物生灵将面对前所未有的浩劫。”
内心的不安越发扩散。如今的现象,难道,真是预言应验了吗?
整座城市的人……都死了吗?
哪怕她内心不存在什么大义,却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怎么可能?那么大一个国家,说灭就灭吗?
那邪神真有这么大能耐?
说不上什么感觉,沐雪沉默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已被风雪冻得僵硬,她终于在街道尽头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似乎是人影。
好不容易碰到人沐雪精神一振,快步上前。
和那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神情呆滞,行走缓慢。
“请问……”她刚一开口,对方便无视了一旁的她,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沐雪忍不住皱眉。
为了摸清战况,她还是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冰冷地问:“敢问现今是何年,云城又是什么情况?为何如此冷清?”
他还是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她不耐烦地直接向前拦截他的去路,直视他的双眼,才发现这个人有些不太对劲。
他面青唇白,眼神空洞,表情木然,一眼望进去居然没有感受到任何温度,冻成黑青的嘴唇只会一直念叨:“冷……好冷……我好冷。”
沐雪皱眉。这男人看着不太正常,像是失魂之人。
好不容易才遇到活人,她努力试着交流,却问不出有用的东西,男人来来去去只会重复“冷……好冷……”。
看他衣衫单薄,皲裂发黑的手上长着大大小小的冻疮,嘴唇冻得起皮哆哆嗦嗦,看上去理智被寒意给占据了,只是寒冷驱使下的行尸走肉。
再仔细想想他口中说的话,冷?
为什么会冷?
手心触到一片凉意,沐雪才恍然想起,不修道的人体质似乎比较弱,因此会畏寒。
冷了要怎么办?沐雪有些茫然。
努力想了一会,她才隐约想起,生火是可以取暖的。
她环视四周,最后锁定了一家食肆。印象中,食肆需要生火煮饭炒菜,会有生火的工具。
她径直走进灶房,取来了木柴和火石,很快又回到街上寻找男人的身影。
男人步伐缓慢,没走多远,不消一会便赶上了。
她快速在空地上搭起了篝火,用火石“啪”地一下将其点燃。跳动的火焰炽热而明亮,为这寒冬带来几分暖意。
火光的映照下,中年男子的表情木讷的脸终于出现龟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他神情开始变得疯疯癫癫,突然崩溃大喊:“为何让我浑浑噩噩,又要让我时而清醒?我究竟还要重来多少次,才能真正死去?”他的表情越发狰狞。
这句话带来的讯息量太大,沐雪脸色一变:“重来?什么意思?”
内心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莫非人死了还能复生?
男子猛地盯住她,深深地看了她几秒,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道:“你是……云昭国的人?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从邪神的手中活下来!”
他先是连连否定,但眼中又浮现疯狂的光芒,冷不防一把想抓过她的手,激动道:“快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手段能避开邪神的耳目!快,快让我知道!我不想再呆在这个破地方了!”
沐雪反应很快地躲过了,脸色沉了下来。
中年男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不断地接近,自顾自地说:“是拥有了什么神器,才躲过一劫吗?”
眼睛发出贪婪的光不停地打量她,最后落在她腰间的笛子:“是不是这个笛子?”伸手便想抢过来。
沐雪眼神一冷,反手拍掉,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你不是这种见死不救的人吧?你都在外头逍遥快五十年了,也该知足了吧!”他语气咄咄逼人,话语满是阴冷和愤恨,仿佛她才是背弃道义的冷血之人,“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啊!”
忽地,气流被迅速卷起。中年男子只觉后背一痛,脑袋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狠狠砸倒在地。
待他回过神来,眼前的视线已被一双纯白的雪地靴给占领,头顶传来宛若鬼怪的低语:“既然坐着不能好好说话,那就趴着说吧。”
靴子稳稳踩在他的脊背上,脚尖还用力碾了碾,压得他胸口发疼,喉咙挤出一声惨叫:“啊——好疼!别踩了、别踩了……”
哪还有刚才半点嚣张阴狠的样子?
沐雪不为所动,脚尖施力,语气冰冷,“给你五秒钟的时间,说出有用的情报。”
“我说、我说……”
就在开口之际,男人猛地捂着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沐雪眼神一冷,踢开脚边的男人,整个人蓄势待发。她感受到了空中一股剧烈的能量波动。
结界的阵法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