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启动的时候悄声无息，能量的波动在空气中闪现一瞬便迅速消散，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一股玄之又玄的感应随之升起，沐雪沉沉凝望远方巍峨矗立宫殿的轮廓。宫殿被薄雾环绕，若隐若现，只显出冰山一角。

    她感觉得到，这座城市“活”了过来。

    很难不将这座古城和古怪的阵法联想到一块，只是目前还难以判断阵法的具体作用。

    如此浩大的布置，绝非小打小闹，她得小心行事。

    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中年男人的身上。

    惨叫声仍在耳畔回荡，震得耳膜发痛。他瘫倒在地，五官因痛苦蜷曲成一团，指节死死扣进泥土，仿佛灵魂都在被撕裂。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痛苦却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中年男人动作一顿，剧烈颤抖的身体忽然止住。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甚至还能在看到面前的篝火后，嘴角扬起一抹感激的微笑：“小姑娘，这是你生的火吗？可真是雪中送炭啊，真是太感谢你了！”

    中年男子把冻僵的双手凑近火焰不停揉搓，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自从柴火烧尽后，我已经好久没感受到火的温度了。”

    “也不知这长冬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幕若是旁人看见，只会当是普通人的唠叨。

    若非她亲眼看见他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模样，恐怕也会被他这副面孔骗过去。

    才短短一瞬，中年男子前后反差之强烈，就像是换了个人般，让人不寒而栗。

    “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她试探地问。

    中年男子疑惑地反问：“我说了什么？”

    “你刚才说……可以重来。”沐雪含糊其辞。

    顷刻间，中年男子直勾勾地看着她，笑容不变，眼神似乎泛起不属于人类的幽光，显得邪恶和诡异。

    再次细看，却又变回了正常的样子，仿佛是她的幻觉。

    “唉，小姑娘，不好意思啊，最近天太冷了，冻得脑子都不好使了，我是真想不起来了。”他敲了敲后脑勺，很是懊恼。

    “是吗？”沐雪扬起笑容，眼神幽冷。

    “对啊。”中年男子也跟着微笑。

    中年男子看似和正常人无异，但瞳孔深处空洞无神，漆黑的光泽仿佛没有聚焦点，像是被无形的意志操控了。

    这手法倒是比傀儡术还要高明。傀儡只能控制人的身体和能力，却不能操控他人的思想；可这能力像是摄魂术和傀儡术的完美结合，悄声无息就扼杀了一个人的灵魂。

    真是好歹毒的手段。

    不……那个人的灵魂还在。沐雪陡然想起那人刚才疯疯癫癫的发言，闪过一个恐怖念头——他一直都是清醒着的！

    这个人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被操控着，却无法反抗那个幕后黑手，只能被动地接受被操控的命运。

    跳动的火焰明明还在散发热源，她却如坠冰窟，阵阵寒意从骨子里渗透开来。

    这等操纵手法属实让人胆颤，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会是邪神所为吗？

    以前只听闻邪神有引发灾厄的能力，倒没听说过操控灵魂的能力。若是有这等能力，为何之前却没展现出来？

    脑子的疑团多得像是杂乱交错的毛线。

    沐雪像是普通聊天般随意问起：“话说回来，如今是何年？我入定多年，方才醒来。”

    “现在已经是暗元第五年啦。”中年男子乐呵呵道，脸上浮现一丝羡慕：“小姑娘你还是修道之人啊？真好啊，这样就不用挨冻了。不像我，想修炼都没天赋。”

    暗元第五年？沐雪心脏漏跳了一拍，她这是回到了过去？

    不对，暗元第五年她就在云城，可那时热闹非凡，根本不是这副死城的景象……等等？

    不知何时，周围已悄然变化。

    街道上人头攒动，摊贩林立。叫卖声、嬉笑声此起彼伏，摊贩们在摊前拉着嗓子吆喝，顾客与小贩讨价还价，热火朝天。

    她甚至还能闻到空气中各种小吃混合在一起的飘香——糖油饼的油香，烤肉的焦香，还有热豆花的清香。

    俨然是她记忆中云城热闹的景色。

    可她心里却升起一股更深的寒意。究竟是几时发生的变化？她竟全然未察。

    耳边似乎传来诡异的低语，不断地在脑子回荡，脑子愈发混沌，意识越来越模糊遥远。

    沐雪恍恍惚惚，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是不是她记忆出现了问题？这一切……只不过是她做了一个很长、很深、极其真实的梦？其实现在才暗元第五年——

    脖子突然一阵灼热，瞬间将笼罩在她脑子中的混沌驱散。她浑身一震，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中了招。

    低头一看，胸前的护心玉佩上赫然多了几道深深的裂痕，看样子只能再抵挡一次精神攻击。

    不过，除了护心玉佩，脖子竟不知何时多出一条银链，末端挂着精致小巧雪花造型的吊坠，表面似有微光流转，蕴藏着某种能量。

    是沉睡太久了吗？她不记得拥有过这一条项链。

    似乎一觉醒来后，记忆就有大片的留白，许多事情都和记忆对不上号，很是怪异。

    明明她不是健忘之人，怎么会忘了那么多事？

    她的记忆好像出现了一大片空白。

    明明清楚记得她所有的成长轨迹，却好像一片拼图丢失了最重要的那块，尤其是前几年的记忆，更是混沌的可怕。

    她清晰的知道，自己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记忆的缺失，无处不在的精神暗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她神经紧绷。她不敢再有任何松懈，深怕再次中了招。

    沐雪打起十二精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中年男子身上，再次进行拉扯，看看能再打探出多少情报。

    可惜中年男人得知的和她的情报一致，甚至知道的还不如她多。

    要是能在阵法开启前多从中年男人口中套出更多情报就好了，她有些遗憾。

    可惜迟了一步。

    现在，阵法已无声无息地将某种剧变拉开序幕。

    沐雪想明白了一件事：阵法的启动，正是幻境开启之时，对照的便是暗元第五年的云城。

    她对那一年的云城并不陌生，甚至了如指掌，或者说，她是当事人之一。

    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是，不知这环境会如何重现那些往事，又会埋藏什么杀机。

    中年男人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榨取的价值了。她起身离去，转而步入热闹的大街，随意游走，四处观察城内的人和事物。

    看似生动喧嚣的场景，实则经不起推敲。别听到处都是喧闹吆喝的声音很是热闹，实则他们的对话极其刻板，像是被设定好了的人偶，反反复复就那几句，毫无新意。

    就像是戏剧充当背景板的角色，只为了点缀剧场的气氛。

    忽然，内心的警钟敲响。她利落地一个闪身躲入街角的暗巷，探出眼神观察。

    只见街巷中央，一名店小二正领着五个气质与众不同的人类缓缓前行。

    为何说气质与众不同？因为在一众平淡到诡异的人海之中，他们显得格格不入，眼神中的茫然、陌生和恐惧交汇得特别鲜明，像是误入狼群的羔羊般，弱小又无助。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上至三十下至十五，身上穿着风格统一，方便行动的劲装，神情却畏畏缩缩，走路的步伐细碎漂浮，看着很是别扭。

    唯独和店小二交谈的那个年轻男性身直背挺，步伐稳健，应是有些许底子所在。

    和这里的人不同，他们五人明显是清醒的，拥有七情六欲，是虚幻中真实的存在。

    她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们的目的地也不知是哪，路边的景色从热闹的市集逐渐变得冷清，店铺宅屋也越来越少，他们一行人也离中心越来越远。

    走了很久，一行人终于走进街尾那家偏僻又陈旧的客栈。

    明明是白日，客栈却显得阴森森的，屋檐下悬挂着长方形的白纸灯笼，旧漆脱落的牌匾题着“文和客栈”四个字。

    沐雪盯着招牌若有所思。

    不知是谁和她说过，文和客栈是云城不入流的客栈，一般人很是避讳。这里似乎曾经闹出过人命，年年都会传出灵异事件。

    身为修道之人，她对于鬼魂自是见怪不怪，倒是没什么感觉。

    这五人多半是误闯入内的外来者，或许他们身上会有她想知道的情报。

    虽然他们看起来弱不经风，可她不敢小觑。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依靠这种直觉，过去二十年她躲过了许多致命的危机，存活至今。

    他们身上一定存在某种能威胁到她的东西。

    打探是一定要打探的，但在这之前，她必须先做些乔装。

    走进罗裳坊，她的目光被店内琳琅满目的货架所吸引。

    雕花木架一列接一列，层层叠叠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衣袍、首饰、绣履与锦带，让人眼花缭乱。

    寻了良久，她才终于在一隅不起眼的角落，找到悬挂着各式面纱的陈列横杆。伸手在其中翻拣一番，她取下了月牙白锦绣面纱。

    轻薄的面纱垂落，如云雾轻笼，只露出一双似海洋深邃的眼眸。哪怕仅露眉眼，却难掩其姿容的出尘。

    对着镜子打量一番，目光落在那一头披散在身侧，银白如雪，柔顺如瀑的长发。

    这发色过于醒目了，很容易暴露她的身份，没多少人会拥有银色这特殊的发色。

    改变发色很简单，她将灵气汇聚于发丝之间，银雪悄然褪去，转而化作沉静的乌黑。

    端详片刻，她确认无漏。这下子就不会引人注目了。

    准备就绪，沐雪收敛起周身的气息，像寻常旅客一般低调地走进了文和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