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原本是不喜欢束起头发的。学生时代她总是散着头发,垂落的发丝偶尔会模糊书页的边缘。后来因为工作需要,她也习惯了把头发全都一丝不苟地绑在脑后。
在家里的时候,卡罗尔一般只会给自己绑一个松松的低马尾。她正低着头给哈利盛汤,瞥见有一缕棕色的发丝从肩头滑落,伸手探向脑后却摸了个空。
她的发带不见了。
这并不是什么很昂贵的东西,大概每个女孩都有很多条不同样式的发带可以天天换着戴。
可等卡罗尔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再次站在波特家门口的街边,显然是把自己下班后来到波特家的路线又走过一遍了。
圣诞夜在哪里都是热闹的。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游行的花车路过时留下挥之不去的音乐声和欢呼声,圣诞树下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礼物盒数也数不清。
而她形单影只的身影,便风雪中成为唯一的静态。
“教母…”
身后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卡罗尔回过头,发现哈利竟然跟在自己身后跑了出来。
“哈利…你怎么跑出来了?”
哈利缩着脖子,鼻尖冻得通红,整个人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卡罗尔赶紧给他施了个保暖咒,又蹲下身去,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到他的脖子上。
哈利长得真像詹姆。卡罗尔对上那双和莉莉一模一样的绿眸,仿佛看到了未来他进入格兰芬多,围上代表学院的金红色围巾的样子。
“教母,你在找什么东西吗?”哈利把脸埋进围巾,只留下一双眼睛和卡罗尔对视,“看起来很重要,我想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卡罗尔摸了摸他的头发。她想回答哈利,却只是徒劳的张了张嘴,未说出口的话化作一团白气消散在冷风中。
找不到了,哈利。
城市太大了,她找不回自己的发带了。
红色的发带,就像这条红色的围巾。
格兰芬多的颜色。
卡罗尔呼吸一滞,没有遮挡物的脖颈处灌进大量的冷空气。明明头顶上方只有充满节日气氛的彩灯闪闪发亮,她却像是再次被摄魂怪吸食,只感到一阵彻头彻尾的寒意。
“看什么书呢,这么入迷?”
模糊的字迹变得清晰,记忆里那个张扬的少年还没学会怎么对人温柔,只是笨拙地伸出手替她把头发拢到耳后。
“你戴红色的发带也很漂亮。”他不自然地说着,轻轻颤抖的手分不开交缠的发丝,郑重地绑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死结。
那是西里斯送给她的发带。
所以她习惯了束发,所以她失态的寻找,所以她反常的在意,所以她织红色的围巾,所以她的一切举动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完成…
西里斯·布莱克,这个名字就是全部的理由。
爱不是突然爆发的,而是逐渐渗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里的。它在让人察觉之前,就已经像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丝线一样,把人不着痕迹地包裹得密不透风。
直到很久以后,柔软的心脏被生生撕开一个大口,涌出的温热血液被刺骨的凛冽寒风代替,看似就这样填补上了那块残缺的空洞。
于是恍惚间我才发现,原来你早已深深扎根在我心里。
原来不是我一直以来都太过无情,是你离开时连同我炽热的心脏一并带走。
原来我被你的爱环绕着,已经这么这么久了。
“…回家吧。”
卡罗尔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来自湖畔的拉文克劳,冷静克己的拉文克劳,似乎从生命被染上鲜亮的那一抹红色开始,就忘了给自己布置退路。
可她不能这样。她不能任由思绪跳进记忆深处的那片湖泊——她得去岸边等那颗落单的天狼星一起回家。
所以哈利,回家吧。
她总不能被自己一直困在过去里。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西里斯出狱时已经是初春,空中却还零零星星飘着小雪。
这大概是升温前的最后一场雪了。
阿兹卡班位于北海中部的一座岛上。西里斯是被专门的轮渡载回英国的,他一刻也不想在那个鬼地方多待,甚至嫌弃那艘船开得太慢,差点变成阿尼马格斯形态下海游回去。
当他的双脚终于真正站在码头的岸边,西里斯顿住脚步,又突然陷入了迷茫。
他的眼神黯淡无光,油亮的黑发像是被雨淋湿,身上散发着酸臭的腐烂味道。他的袍子也和破布没什么区别了,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连指甲缝里都满是泥污。
码头总是人来人往。有人西装革履,有人拖家带口,有人慌乱奔跑…每个人都有明确的方向。
西里斯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即使他因表现良好而被减刑,即使他和这个世界脱轨也仅仅只有五年——但五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
去叉子家吗?他不知道叉子有没有搬家,也不想以这副模样让哈利和自己的教父相认。
去找月亮脸?双面镜早就被阿兹卡班的看守收走,西里斯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上他了。
西里斯有些丧气,他觉得自己刚出狱就去找邓布利多的做法简直蠢极了。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邓布利多总会有办法,并且永远不会吝啬于帮助他。
他闭上眼,打算像五年前曾经做过的那样,幻影移形到霍格沃茨附近,再变成阿尼马格斯形态,抄小路直接溜进校长办公室。
卡罗尔不久前才结束了一场观摩。
那是一场失败的救治。濒死的患者没能被救回,术后家属把第一个走出手术室的卡罗尔认成了主刀医生,哭喊着往她的左脸甩了重重的一巴掌。
“我要杀了你!你有什么资格当医生!”
卡罗尔闭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
医闹是很常见的事情,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可那肿胀到发灰的尸体、被血染红的纯白床单、慌乱中被打翻的各种魔药、尖锐鸣叫的报警仪器…她亲眼目睹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所以她逃也似的回了家。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蜷缩着窝在墙角的沙发里,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心情平复下来。
这天下午她并没有被排班。卡罗尔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坐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她望着窗外逐渐黑下去的天色,咂了咂有些干裂的嘴唇,决定去给自己弄点水喝。
平时用来喝水的玻璃杯就在手边,魔杖却被留在了客厅里。卡罗尔垂着眼,用没拿杯子的那只手握着门把,心不在焉地轻轻拧了一下——
“咔嚓”
玻璃杯应声落地,四分五裂的碎片映着窗外的月色,也映出了客厅那个狼狈的背影。
西里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他在闭上眼睛的瞬间想到的不是霍格沃茨,而是从前卡罗尔住的出租屋的地址。
想来也是合理的。毕竟从前的西里斯,就算是刚摆脱食死徒的缠斗也要赶去的地方,从来都不是霍格沃茨。
可是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身后的那个人。
在冰冷的人间地狱里,快乐的感受早就被吸食殆尽。
西里斯也没想着真能在这里见到她。他空空如也的大脑里已经不能再准确描绘她的身影。关于她的那些记忆在不断的吸食索取中,连存在都变成了禁忌。
西里斯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他最熟悉的动作就是任由自己靠在墙上,左脚脚掌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右脚脚尖则在地上胡乱画圈。
交织的弧线充斥他混沌的视线,于是他麻木的瞳仁开始涣散。
这时他终于可以呢喃出声,终于可以重复拉长那几个简单的音节。
即使悲伤溶解而成的液体已经没有力气再冲出眼眶,即使连回忆中幸福的自己也在离他而去——他也不能放弃。
西里斯,摸摸你左手的无名指。
你不能食言,不能忘记她的姓名。
背对她的西里斯突然悲哀的发现,他们确定关系后,分开的时间早就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了。
西里斯知道,卡罗尔不会让任何人绊住自己的步伐——即使是没有自己,她也能过得很好。
她当然可以忘记自己,当然可以去爱上其他人…这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熟悉的发香也开始钻入鼻腔。
西里斯紧张得忘记了呼吸。他僵在原地,不停问着自己究竟应不应该转过身去。
“西里斯?”
他像从前那样突然出现在卡罗尔的客厅。窗前走进他的倒影,连污渍都变成雪花衬托他的降临。
可初雪总是来不及发出声响就消失在手心。于是过去的时间她就默默守在这里,安静的等待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卡罗尔无比确定这个突然出现在客厅的人就是西里斯。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却见西里斯还是背对着自己,就伸手想去握他的手。
可他躲开了。
卡罗尔的手停在半空。
又是这样,五年前就是这样——明明西里斯就在自己伸出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她却怎么也抓不住近在咫尺的那只手。
明明就差一点点。
差一点点我就能抓住你了。
一直僵硬着的西里斯终于有了动作。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胡乱移动了几步,又突然确定了方向,大步流星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卡罗尔被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彻底击溃。
“西里斯·布莱克!你给我站住!”
西里斯慌乱的脚步立刻顿住。他保持着向前迈开步子的动作,硬是条件反射般听从了她的指令,动也不动的停在原地。
卡罗尔几乎是在尖叫。西里斯从没见过她这样失态,猛然拔高的音量刺痛了他的耳膜,也刺痛了他泛红的眼眶。
卡罗尔不是爱哭的人。
西里斯在她面前被带走的时候,她没有哭。
被失败的医疗魔药腐蚀手臂,被上司打压失去晋升的机会,包括被医闹家属认错生生挨下的那一巴掌——
她的独自面对的世界里有太多让人崩溃的时刻。这没什么,世界上每个努力生活的人都一样,她只要躲起来一个人待一会,第二天就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生活。
可西里斯不行。
她接受不了西里斯对自己的抗拒,接受不了五年后的自己还是该死的抓不住他的手。
西里斯和她的距离不过也就几十英尺那么远。眼泪夺眶而出的一瞬间,卡罗尔丢盔弃甲,像失控的鬼飞球一样径直撞上他的后背。西里斯越是挣扎,她就越发加重手臂的力道。
他身上的味道难闻极了。可卡罗尔的脸颊紧贴着他的后背,只觉得他原本健硕的身体瘦得像是只有皮肉勉强包住骨头,眼泪又控制不住的变得更加汹涌。
“…我不走。”
西里斯终于轻轻叹息着停止了挣扎。他哑着嗓音,显然也是克制着剧烈的情绪波动,说出的话却让卡罗尔的心脏随之一滞。
“我很脏,我得先去洗洗…”
“松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