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距离蔡府数里之外的一间客栈中,女子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
她警觉地巡视一圈,确认安全后,这才将红烛点燃。随后她利落地脱下沾满血迹的锦衣,走入榻后的浴桶中。
微凉的水没过胸前,她却不觉寒冷,只是靠坐在桶边,认真洗去身上干涸的血迹。
此时除去了衣衫的遮盖,只见女子白皙的身体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有剑伤、刀伤,亦有暗器所留,更有些旧伤之上再添新伤,层层叠叠,狰狞可怖。
女子侧过身来,胸口处赫然浮现一只紫色的侧翼蝴蝶,在明灭烛火的映照下,显得越发传神,栩栩如生。
她垂眸凝视着心口的蝶翼,暗暗算着时日:颜色鲜艳,距离毒发的日子不远了。这次任务完成,应该可以收到延缓解药了。
她的目光不经意瞥过地上那件血衣,刚刚厮杀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搭在桶边的手逐渐捏紧。
折仙门——顾名思义,斩神折仙,取而代之。
此门大隐于市,藏于京城最大的青楼之内,实为一个杀手组织,由制毒鬼才“玄鬼”一手创立。
至于“玄鬼”二字,不过是个代号。此人从未现身于世,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也根本无迹可查。凡重大场合,皆有专人代为出面,这人便是“玄鬼”的青梅竹马——方子祭。
她是折仙门的头号人物,功力高深莫测,享“尊主”之名,与“玄鬼”平起平坐。
在二人的带领下,短短七年,折仙门已发展至上百人,门徒遍布江湖各地,皆对二人敬仰如神。
折仙门内仅设毒鬼两系,毒系制毒,一毒一解,首徒代号“毒蜂”。鬼系似鬼,神出鬼没,杀人无形,首徒代号“玉蛇”。
当年自“葬渊”活下来的孩子中,优先通过考验的前四人,依序升为玄鬼亲传弟子,封“傲”字辈,赐名“天地玄黄”。
折仙门仅此四人鬼毒双修,负责承接折仙门的头等任务,以立威于江湖。
若要寻折仙门出手暗杀,只需每日跪在闹市之中大声求助,自会有弟子现身指引。
至于酬金,一锭黄金,一条人命。穷人亦可以命抵命,女为娼,男为死士,自愿服毒,誓死效忠。
而此时倚靠在浴桶中的女子,便是玄鬼亲传中排位第一之人,那个世人凡提及折仙门,必会谈起的代表人物——傲天。
无人知其男女,更无人晓其容貌,因为“有幸”见过她的人……皆已无法开口。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她起身擦去身上的水珠,穿上离开时放在枕边的雪白亵衣。赤着脚走去窗边,轻轻推开那扇朝南的窗户,任由和煦的晚风吹起长发,凝望着不远处的山庄。
山门之上灯火明灭,伴着月光,依稀可见那层楼叠榭,影影幢幢的壮观景象。
细细看去,那些移动的光亮应是手持灯笼的山庄守卫,正有条不紊地巡查着各处。
看了半晌,她的嘴角泛起一抹浅笑:“江湖第一情报网——灵犀山庄,果真戒备森严。若是魏落离所言不虚,只要寻得世毒录,日后便不会再被牵制了。”
她转身,捡起地上那件血衣探入烛火,火光微弱了一瞬,瞬息将血衣点燃……
次日清晨,和煦的阳光悄然穿过窗棂,洒向室内的每个角落。
坐在桌前的女子,此时正对镜挽着发髻,她熟练地在两侧各盘起一个发包,将余下的长发自然垂下,随后,她又拿起一支雕刻着莲花的木簪插在发间,动作干练,一气呵成。
女子身着一袭白金色长裙,上衫背后绣有一个炙阳图案,腰系黑封,映衬得肌肤白皙胜雪。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双独特的丹凤眼——细长又略带弧度,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冷漠而深邃的神秘感,仿佛能够轻易看透表象,洞悉人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这双眼睛平日里少有笑意,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漠与疏远,令人不禁心生敬畏,仿佛它们的主人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难以轻易接近。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惊飞了几只停在窗边的小鸟,女子略微一顿,起身走上前去。
拉开房门,赫然可见一位面冠如玉的男子伫立在门前,向她投来一抹温柔的微笑。
男子一头乌黑的发丝高高束起,仅用一枚精致的鎏金发扣固定,身着一袭与她相同的白金色长衫,衣衫与晨光交相辉映,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气度非凡。
他的面容俊朗,却不见丝毫锐利之态,鼻梁高挺,双眸璀璨,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温文尔雅之感。
他便是国教圣阳教影宗的首席亲传弟子——景辰。其师风予,温柔娴静,教导出的弟子自然与她一般无二。
女子回以笑意,开口喊人:“大师兄,早啊。”
景辰声如其人,用温润的嗓音问道:“阿星早,昨夜睡得可好?”
阿星回道:“还可以。”
景辰点点头,又说:“收拾好便一起下去吧,师父已经先行前往大堂了。”
“好。”阿星将梳子放回桌边,对着门口的景辰展颜一笑:“走吧。”
此时熙攘的大堂中坐满了吃早饭的食客,店小二一刻不停地端上一屉屉刚蒸好的包子,忙得热火朝天,满脸通红。
阿星跟在景辰身后一同下楼,视线扫过一众食客,精准定位到形单影只的风予,玩笑道:“师父这样子,真可谓是孤家寡人了。”
景辰随着她的目光一同望去,只见角落里摆着一张方桌,一名青衣女子孑然端坐,正安静地喝着茶水,与这嘈杂的氛围格格不入,此人正是他们的师父——风予宗主。
其人看上去年约四十,一头长发被淡青色的发带高高束起,她的面前早已摆好了白粥与包子,想来已然等候多时。
收回目光,景辰浅笑着摇了摇头,颇感无奈道:“若是被师父听到你这样说她,又该生师叔的闷气了。”
收了话茬,二人缓缓走到桌边,一左一右落座于风予身旁。
景辰:“师父。”
阿星:“师父,久等了。”
见到二人到来,风予这才扬起笑容,柔声道:“无妨,这粥刚端上不久,现下温度正好,快些吃吧。”
见二人各拿过一碗粥来,风予又道:“今日前往山庄的人比预想的还要多,我们吃完还需早些出发。”
景辰点头道:“一路过来,听到他们都在谈论灵犀山庄庄主继任之事,想必这满堂的人都是前往道贺的吧。”
风予轻轻颔首,神色庄重:“灵犀山庄的少庄主今日正式继任,遍邀武林各派。我们此行代表圣阳教,责任重大,言谈举止要十分谨慎,万不可被人说了闲话。”
二人回应道:“徒儿明白。”
阿星并未着急动筷,只是舀起一勺粥轻轻吹着,看身旁二人将早餐吃进大半,这才放心将粥送入口中。
此间,不时有一波又一波身背长剑的侠士走进来。不过半刻,大堂里已然座无虚席。
“诶,你听说昨夜发生的大事了吗?”本吵吵嚷嚷的大堂内,忽听一高昂的男声大喊着,刹时引得许多探究的目光纷纷望去。
等了许久,见这人始终沉默,众人开始小声嘀咕起来,多是怀疑他在哗众取宠,有人直接开口讽刺道:“故作神秘,现在还有比灵犀山庄新庄主继任更大的事吗?”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那男子一拍桌案,蹬蹬两步跃上桌子,狰狞起表情,大声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师兄弟几人方才路过灵犀镇,听闻镇中最大的商户被灭门了!”
“真的假的啊。”众人哗然。
“自然是真的,我们还特意去看了,那场面……哎呦,真是惨不忍睹。”男子故作痛心,又道:“而且外墙上还被人用血画了一只侧翼蝴蝶,格外显眼呢!”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漠不关心的人立时停住手中动作看了过去,整间大堂刹那间鸦雀无声。
坐在邻桌的男子眉头紧锁,认真思索了片刻,疑惑道:“你说的侧翼蝴蝶,莫不是折仙门的侧翼蝴蝶?”
“正是!”站在桌上那名男子严肃地点点头,接着从腰封中拿出一枚飞镖,尚未开口,人群中有几个识得此物之人,脸色已然大变。
“还有这飞镖,整个府里上百号人,全都是被此物一击毙命。“
“我见过这个!这是折仙门独有的暗器,轻薄如叶,能杀人于无形。”人群中有人抢着开口补充道。
”不止如此。”男子又道:“我们看到死者伤口处尽是黑血,这镖尖怕是涂有剧毒!”
听到这话,原有些好奇凑上前来的人,下意识地离远了些。
直到那名男子被身侧的同门拉回座位上,众人才将视线从那飞镖上收回,纷纷议论起折仙门的所作所为。
一时间,大堂内慷慨激昂的正义之声此起彼伏。
“又是折仙门!他们也太猖狂了!”
“折仙门自上次大败苍穹派后,一时风光无量,本以为他们会走正途,没想到他们竟做起了杀手组织这般不入流的勾当。”
“早就听闻折仙门的杀手凶残狠厉,如今再加上这般要命的毒药,怕是祸患无穷啊。”
“听说那玄鬼就是个练毒的疯子,被他毒害致死的都有百余人了!”
“擅毒又如何,我等正派断不会纵容此等邪教继续祸乱江湖!”
“折仙门之前干的那些事,虽然行事手段上不了台面,但也确实为百姓和官府解决了一些祸乱。咱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可如今,他们竟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真当正派弟子是摆设吗?”
“满门被杀,何其无辜。若有机会,必得除恶扬善,还逝者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