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让她几天来因为挣到了钱而轻松的心情一下子晦暗沉重,除了机械的做着手里的活计,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她不愿意永远如此,她只是还没想到更好的出路。
隔壁的老王瞅着他们这边儿没人了,笼着袖子凑了过来,笑着跟薛克礼打听:“兄弟你什么来头啊,跟那个唐二少爷还有交情呢?”
薛克礼苦笑一声:“王大哥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来头?您也听见了,那位少爷说是喜欢吃我家的包子,仅此而已。不过想来他身份贵重,二彪不敢得罪他罢了。”
老王吧嗒了一下嘴,点头:“也是。咳,咱们老百姓愁掉了头的大事儿,也就是人家贵人一句话罢了。我瞧着你也是寻常人家,要不然也不能天天在这街上摆个摊子吃风了。不过你也别害怕,二彪这伙人啊,弄起钱来手黑得很,倒是没听说欺男霸女的,只要给钱,他们倒不至于打你家妹子的主意,更别说你如今还有那位少爷罩着。”
刘义便插口问:“王大哥,那位少爷是谁啊?二彪他们怎么这么听他的?”
老王“嘶”了一声,又往他们这边凑了凑,才说:“原先我也不认识啊,今儿个瞧这阵势,我算是知道了,他这个‘唐’就是那个‘唐’啊!”
“您的意思是,这个唐二少爷,是唐县丞的次子?”薛克礼方才就想到这一点了。
老王一拍巴掌:“肯定是啊,不然二彪他们能那个态度?我跟你说吧,咱们街面儿上没人不知道,二彪要去的钱,一多半是要孝敬唐县丞的,你没发现吗,这么大半天了,老纪都没来,避着呢!”
“您说他是故意不管的?”刘义问。
“可不就是?”老王不肯再往下说了,又说回了唐二少爷,“真没想到啊,唐家的二少爷竟然愿意吃小摊上的东西。”
他们正说着话,远远的看见老纪来了,便各自散去不提。
薛慧这会儿便抬起头张望了一下,只见老纪笑嘻嘻的,一边收钱一边还夸了两句卤肉味道好,似乎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他这个表现反倒让薛慧确定了他是知情的,装糊涂而已。
她垂下眼皮,继续干着手里的活计。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兄妹俩都很沉默。天色转暗的时候,最后一笼包子卖完了,他们便安静的收了摊子回家。
虽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他们的心情都不怎么好,不过都认真的吃了饭,薛克礼还给自己熬上了药。
等着药好的时间里,薛慧在另一个小炉子上煮鸡蛋准备做卤蛋,便说起了白天的事情:“二哥,你们是不是知道那唐县丞家的事情?”
薛克礼并不瞒她:“当初我们在镇上也听说过一些,当然咱家就是个小地主,肯定是搭不上他的关系的。我只知道,唐县丞就是县城人氏,算是咱们这里的地头蛇,不过家中人丁不是很旺,没有兄弟,有三个儿子,次子是嫡出,长子和幼子都是庶出。他的长子大约二十四五,一直跟在唐县丞身边处理事务,剩下的两位听说都很平庸,幼子就是定下了钟家姑娘的那个。”
“我记得谁说过,唐县丞的原配娘子是个厚道人,那就是这个唐二少爷的生母吧?”薛慧问,“他一个正室嫡子,居然天天在街面儿上混,这里头的水很深呢。对了,唐县丞在官场上没有什么姻亲之类的吗?他的势力又是怎么建立的呢?”
“内宅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唐县丞公务上还是有些能耐的,他都熬走了两三任县太爷了。”薛克礼叹口气,“咱爹当初的时候都没资格在他那里露脸,更别说咱们现在了,那个二彪不过是个狗腿子,还不是把咱们欺压得死死的。”
刘义忽然插口道:“对了,我好像恍惚听谁议论过,唐县丞如今的夫人是续弦,把那个大少爷记在了名下,如今那位大少爷也是嫡子了,不过大家都晓得是怎么回事,表面上恭敬,私底下不见得多服气。唐县丞如今把许多事情都交给他,正是要让他立威呢。倒是正经的原配嫡子二少爷没差事没前程,不受重视得很。”
薛克礼笑笑:“你倒是消息灵通得很,我竟不知道。”
刘义“咳”了一声:“我是当伙计的嘛,成日胡聊八侃的,自然知道些,终究跟咱们家里没甚关系,我也没特特的跟你说。”
薛克礼点点头,并不在意:“倒是三娘想得有理,如今咱们在县城讨生活,该打听的还是要打听着些,虽然咱们攀不上那样的关系,可是多知道些总能少吃些亏。”
薛慧并没自告奋勇去打听这些,而是说起了回村里的事儿:“这些都是你们的事儿,我是想问你呢,二哥,咱们送寒衣怎么个送法?要不要这两日置办些纸扎祭品什么的?再一个回了村里,是不是得去里正叔家落脚?那还得备份礼吧?”
“这是正事。嗯,咱们带块肉,再买两包点心便是了,也不住下,不打紧的。”薛克礼道,“纸扎这些到镇上去买就好,单掌柜就做这个生意,东西比县城里卖的便宜些。”
“对对对,正是这样,我到时候也要买些元宝纸钱,给我爹娘奶奶多多的烧些。”刘义说到逝去多年的亲人,脸上倒没有多少悲伤之色,大约是因为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的缘故。
薛慧不想让薛克礼再难受了,便答应着:“那行,都听你们的。”
卤肉的生意其实规模并不大,不过给薛家的摊子上增加了一个很好的招揽客人的卖点,几日来生意一直十分稳定。二十九的晚上,薛克礼点算了一番,宣布道:“刨去了开销和明日回村要用的银钱,我这里如今攒下了十二两银子。万大夫同我说了,往后可以不必再吃药,省下了这个开支,下个月说不得便能攒下二三十两了。”
薛慧很高兴,趁势问起还债的事儿来:“那二哥,咱们要不要明日就还一笔银子?”
薛克礼点头:“还些吧,这银钱咱们暂且用不到,只是太少了些,每家还一二两颇不值当,可单还一家又不够,我却还没想好。”
薛慧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二哥,要不,咱们先还里正叔家里十两吧?剩下的等过年时回去再说。我想着呢,咱家的债主里头,里正叔家应该是家底最薄的,咱们又跟他家来往最多,最好是先还他家的。不够没关系,下次再接着还,也是咱们的一个态度,你说呢?”
薛克礼沉吟了一下,赞同:“三娘真的长大了,就这么办吧。今日早些歇下,咱们明早城门一开就出城。”
家里有了手推车,刘义说什么也不让薛克礼雇车回去,只说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来回也不过大半日功夫,他完全推得来,还是省了车钱为好,再说他们兄妹现在情况特殊,还是越穷酸低调越好。薛慧也表示,她能走得动,薛克礼才没有坚持。
十月初一,天蒙蒙亮的时候,刘义推着薛克礼和一个包袱,薛慧跟在手推车旁边走着,便踏上了回乡的路。
到达青沟镇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末了。走了整整一个上午,不管是薛慧还是刘义,都非常疲惫,即使是脚没沾地的薛克礼,脸色也非常不好看,于是棺材铺的单掌柜一招呼,他们便不客气的在铺子一角坐了下来,一边啃着自家带的白菜包子,一边休息。
单掌柜跟薛老爷熟识,跟薛克礼也见过许多次,瞧见他们兄妹这般,长长的叹了口气,回头叫他的小徒弟给几个人端了一壶热茶,问薛克礼:“我听说你们搬到县城里去了,找到营生了吗?”
薛克礼也不瞒着,接过了热茶道:“我妹子茶饭尚可,我们便在车马市那一片儿摆了个摊子。”
单掌柜点头:“大侄子你是个有成算的,大侄女再有手艺,日子总能过得。”只字没提他借给薛家的银子。
薛慧这个时候便垂着头,小口呷着热茶,装哑巴,只听着薛克礼和单掌柜说话。
单掌柜忽然想起一事,便提醒薛克礼:“大侄子,老钟说是今儿要回镇上,你们说不得要在路上碰着。”
他自然是不知道全部隐情的,不过薛家出了事,钟员外这个亲家不伸手相助便罢了,居然还找了中人低价买下了薛家的宅子铺子,买完又退了薛家的亲事,落在他们这些做了半辈子买卖的老人儿眼里,自然能瞧出几分猫腻。旁的不说,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嫌贫爱富,没一个词儿冤枉了他。
薛克礼端着茶杯的手动了动,脸上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碰上了也没有什么,陌生人罢了。”
“今儿个都到了正日子了,这会子还没卖完的,准是剩下了!倒不如便宜些给我,也省得在你这儿占那么大个地方不是?”尖利的声音响起。薛慧想了想,暗道一声晦气,怎么过来买个纸钱还能遇上原主的前准婆婆白寡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