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寡妇并没朝他们这个小角落里看，只跟小学徒扯皮：“行了，当我不知道是怎的，这死人的买卖又不是日日都有的做，你可莫要说什么不怕剩下！赶紧的吧，统统包了给我，等我儿来年中了举，说不得还要照顾你家生意哩！”

    小学徒是单掌柜的徒弟，年纪不大，平日里跟着干活跑腿，也招呼客人，可在银钱上却拿不得什么主意，便十分为难。

    单掌柜收了笑，摆摆手示意薛慧几人坐着别动，他自去和白寡妇说话。

    白寡妇这个人刻薄贪财，行事上不得台面，可谁叫她有个秀才儿子呢，镇子上一般的人家都对她十分客气。单掌柜赔着笑脸，倒底还是让了几十文钱，才做成了她这一单生意。

    等人走了，薛克礼便示意薛慧和刘义站起来告辞：“单叔，多谢您让我们歇脚，方才我们也是尴尬得很，只好厚着脸皮躲着，这会子时辰不早了，我们得先家去。”

    单掌柜知道他家跟白家的龃龉，也不多说，只点点头：“去吧，等日后得了闲回镇上了就来坐坐。”

    刘义脚程快，歇息了一阵子，这会儿推上手推车又有力气大步疾行了。走得快了，居然走到了白寡妇后头，几乎要追上。

    薛慧发现了，便小声叫他慢些。

    刘义也是懊恼，便又放慢了速度，直等白寡妇拐进了巷子里才又继续赶路。

    他们都不屑于讨论白家人，倒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进了村子，他们径自去了陈里正的家，跟迎出来的陈娘子打了招呼，把手推车放在了他家的倒座里，便各自去山上坟前烧纸去了。

    刘义要去他们刘姓的坟地，薛克礼便由薛慧扶着，一起去给父母烧纸拜祭。等所有的纸扎元宝全都烧尽，跪着的薛克礼用力的抹了一把眼睛，和薛慧一起起身：“走吧，咱们还了银子，略坐一坐，等刘义回来了就回去。”

    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是循着旧礼，等天黑之后再去烧纸，因此陈里正夫妻俩都在家里，倒是陈敬修兄弟俩不知去了哪，并没瞧见。他们回去的时候，陈娘子正在往桌子上端碗，见他们进来，便招呼：“回来了？快坐下吃碗面条，今儿个可挺冷，山上风大，都冻坏了吧？”

    薛克礼连忙道：“陈婶子，我们已经很麻烦您跟里正叔了，怎么好还叫您专门给我们几个做饭呢？”

    薛慧看了一眼，桌子上放了三个粗瓷大碗，里头是杂面的面条，虽然不是白面，却也结结实实的一大碗，上头还卧了两个鸡蛋，一看就是专门给他们三个做的，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暖意来。

    陈里正坐在饭桌的主位上，正给自己倒着热茶。那茶就是乡下常见的高沫，而且似乎有些陈了，闻不到什么香气，不过热气腾腾的，瞧着就觉得暖和。他抬头瞧着薛克礼道：“别客气了，快坐下吃吧，我们都吃过晌午饭了，这就是你婶子给你们几个做的，天冷，暖暖身子，吃完了还得赶路不是。”

    正说着话，刘义也回来了，几个人便干脆道了谢，坐下来吃面。

    薛慧一边吃着，一边庆幸，好在他们刚回来放小车的时候就把带来的礼物拿了出来，不然更不好意思了。他们带了五斤猪肉，两斤羊肉，一包点心，在乡下来说，算是不薄了。

    陈娘子坐在一边儿的小杌子上，便说起了礼物：“知道你们都是懂礼的，可这也太多了些，你们日子艰难，花这些冤枉钱作甚？”

    薛克礼先吃完，放下筷子说：“不瞒您说，如今我们在县城摆了个摊子，营生尚可，毕竟得您跟陈叔照拂，我们又不常回来，便想着表表心意。对了，这是十两银子，先还您，剩下的等我们再攒攒。”一边说着，他一边把银子递了过去。

    “这……”陈娘子看了丈夫一眼，有些迟疑。

    陈里正抿了一口热茶，又叹了口气，点头让妻子收下来，道：“你这性子，倒是跟你爹一模一样，生恐占了旁人的便宜。只我问你，县城里的营生当真稳当？莫要再吃了亏，你妹子可指望着你呢。”

    薛克礼认真道：“就是在街上摆了个摊子卖包子，小本生意，还算稳妥。”

    陈里正点点头，不再打听，而是道：“今儿个这银子我就收了，后头的莫急，我暂时也没有用钱的地方。”

    陈娘子把银子拿进了卧房，好一会儿才出来，却是跟薛慧说话：“三娘啊，在外头莫要出头逞强，有事儿了就躲在你哥哥后头，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别吃了亏。”

    “嗯，我记住了，都听您的。”薛慧点头。

    “对了，咱们乡下人家，也不考功名做官，便也不需要守那么久的孝，只要不成亲生子，旁的也无妨。”陈娘子又叮嘱她，“过了孝期的头三个月，往后正常吃喝不碍的，身子要紧。你看你们两兄妹都瘦伶伶的，很该好生补一补。”

    薛慧连忙点头答应，目光落在墙边堆着的红纸上，问：“婶子，我瞧着您家里这是有喜事啊？是不是陈大哥要娶大嫂了？”

    提到这个，陈娘子便笑了：“是啊，日子定了，十一月十九，你们能不能也来喝杯喜酒？”

    “啊！恭喜婶子！”薛慧连忙道，“我们兴许忙不过来，到时候便叫刘四哥来帮忙吧？”

    陈娘子知道她的意思，毕竟薛家兄妹都戴着重孝，这样的喜庆场合肯定是不会来的，可是她也不能不邀请，果然这三娘是个懂事的，心里叹口气，面上却笑：“行，你们事情多，从县城往来一趟也不容易，要是老四能回来，便叫他陪着敬东去迎亲，人多了热闹！等回去，我叫他给你们带喜糖喜饼！”

    薛克礼也恭喜了陈里正，几人又闲话了几句，天色不早，他们便告辞了。

    时间进了十月，天气便陡然寒冷起来，虽还未见降雪，可早晚已经下霜了。天气冷了，肉菜都不会坏掉，薛慧便跟屠户商议好，每日多加些肉量，并加了二十文钱，叫他把肉剁好了送来，她则腾出手来，多做些卤味，也好多赚点儿。

    做卤肉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肉夹馍来，便试着烙了白面饼，剁了卤肉加进去，她自己不敢吃，叫刘义尝尝，结果刘义一口气吃完，意犹未尽的道：“三娘，这可真好吃啊！”

    于是第二日，他家的摊子上便新增了一个肉夹馍。

    这一日，老纪收到了薛克礼多数了两文钱的税钱，又得了两个夹得满满当当的肉夹馍，嘴角的笑纹都深了许多。

    本来一切都很愉快，可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让摊子上的三个人都沉下了脸。

    白亦宗穿着细布棉衣，外头还批了一件靛青的披风，瞧着倒是风度翩翩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火大：“三娘，我早就知道你追着我来到了县城，本想着不理会也就是了，可前几日你竟又追到了镇上去，还跟着我母亲许久，我便不能不来见你了。不管你如今是不是后悔，你我之间都绝无回转的余地，你莫要做那些无用之事了。”

    薛慧的白眼都快翻出眼眶了，实在没想到这白亦宗除了贪婪无耻，还能这么普信自大。她刚要开口反驳，就听薛克礼冷声斥责：“白秀才，你我两家早就没有关系了，我的妹妹根本不稀罕你，你若再信口雌黄毁我妹妹名声，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刘义说话就没那么好听了。他瞥一眼周围，提高了声音，飞快的道：“哟！这不是青沟镇的白亦宗白秀才吗？你们母子瞧着我家老爷太太走了就上门来要让我家姑娘由妻变妾，没成就干脆退亲，我家少爷姑娘大度，没跟你们计较，怎么，不计较就表示没有仇啊？什么我家姑娘追着你去，做梦呢？这么大个县城，你来得，别人就来不得？回老家送寒衣，在镇上买两张烧纸，怎么就成了跟着你娘了？你倒是说说，跟着她作甚？送她两刀纸吗？”

    车马市这边往来的人很多，但是都是市井间讨生活的，没多少文化人，听了刘义的话，众人哄然大笑，说什么的都有。

    言辞虽然粗鄙了些，可是都是外头跑的，谁也不傻，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看向白亦宗和他同伴的眼光便带了鄙夷。

    白亦宗几次想要打断刘义的话，可他说得又快又响，硬是打断不了，脸色便十分难看。

    薛慧明明是当事人，却十分想笑。她真没想到，平常十分老实的刘义居然也有舌绽莲花甚至刻薄挖苦的时候。

    白亦宗自取其辱，他活该。

    不过薛慧觉得，他有些普信自恋是真的，但是并不是个二百五，今天的来意还真不好猜。想着，她就把目光转向了白亦宗身边那个身披大氅的男子。

    白亦宗也在看他，十分狼狈的解释着：“罗兄你也看见了，我与这薛氏早已交恶，决计没有什么私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