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巳时正。
茶锦音缓缓睁开眼眸,入目的便是吱吱站在自己左手的手掌上,此时正歪着头,似是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因茶家一事,她昨夜心绪难宁,入睡甚晚,未曾想这一睁眼竟还未午时。
“姑娘,您醒了。”一个约莫三十的女侍端着一盆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粗布衣裳轻步踏了进来,“姑娘昨夜为何未将帘子放下歇息?”
不知是女侍的到来,还是自己无意间的起身动作惊扰了吱吱,它这时已经飞走了。
“昨夜里有些热。”女侍已将水盆放至床边桌案上的,茶锦音这时才起了身,轻咳两声,轻声道:“李嬷嬷,还是小女自己来吧……”
茶锦音未曾见过她,但眼下不必多想,这府中并无其他女侍,眼前之人便只能是夜昨日口中的李嬷嬷了。
李嬷嬷看着床上的少女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不由得被逗笑:“姑娘,您全身大致都要擦拭一番,如今您的左臂这般重伤,您自个来定然是不行的。”
“那就劳烦李嬷嬷了。”凉意覆盖全身,理应是舒服许多,可这过程于茶锦音而言倒是有些不自在,因为她怕痒的很。
“何来劳烦一说,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好不容易才擦完全身,李嬷嬷正将水盆搬出去:“姑娘先行在此等候,奴婢这就将汤药拿过来。”
茶锦音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
下一秒,一声鸟鸣入耳,她侧过头一看,吱吱正在窗边站着歪头看向她。
视线对上之时,它便快速飞到了少女的肩上,还用头轻轻蹭了蹭少女裹着纱布的脸庞。
这一举动不禁让茶锦音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乖巧的小动物。于是她伸出指尖,轻轻抚了抚它柔软的头部。
“姑娘!”李嬷嬷还未进门时,看到这一幕,便加快了脚步走来。
吱吱听见声响,又朝窗外飞去。李嬷嬷立即走到床边,将汤药放至一旁,“姑娘,这鸟儿啊,飞游于各处,身上难免有些脏污,一不小心,还容易让您感染了小病……”
茶锦音还以为什么天大的事,这会听罢,不由得笑道:“李嬷嬷不必忧心,这小鸟并非寻常鸟儿,它很干净,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皂香之气,乃是有主之人。”
听罢,李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后知后觉想起这个府邸的主人,于是赶紧避开这个话题,便轻吹汤药边问道:“殿下昨日吩咐奴婢,今日申时前便为姑娘再次洗漱洗漱进宫,姑娘可有心仪的衣裳?奴婢去商市去挑选几件。”
茶锦音此时还在为茶家忧心忡忡,哪还有心情特意去挑选衣物,她摇了摇头,“李嬷嬷看着来,不必太过张扬便好。”
“锦音姑娘。”室门被轻轻扣响,外头传来一声柔声地呼唤。
茶锦音听出是袁安的声音,立即轻抚了抚身旁李嬷嬷捧着药碗的手背,“李嬷嬷,劳烦帮我开一下门。”
“是。”
李嬷嬷放下瓷碗,快步去开门行礼。
袁安并未踏入阁内,而是立于门口,与李嬷嬷低声商议了几句,随后转身朝院中而去。李嬷嬷急忙快步返回床榻之侧,轻声禀道:“姑娘,袁大人言道他在亭中候着您。”
茶锦音凝视着门口的方向,沉默了片刻,旋即微微颔首,心中已然会意。
看来茶种之事还需保密。
亭中。
“锦音姑娘。”袁安眼见着少女加快步伐向这边走来,便站起了身,“姑娘不必这般着急……”
“等久了吧?”茶锦音饮完药便急匆匆走出来,唯恐他等候太久,此刻她的手上还提着装着茶种的香囊。
“这便是姑娘的茶种?”袁安微微垂目,目光落在少女手中提着的香囊上,不禁轻笑出声:“如此看来,今日申时之前便可种完了呢,倒无需再唤旁人前来相助了。”
微风带着着夏日特有的热意,夹杂着两声轻柔的笑语。
茶锦音心中顿感舒畅,眉眼间也多了几分轻松,她微微一笑,回应道:“袁兄莫要小觑了这小小香囊。”
“好。”袁安轻轻撑开手中的油纸伞,缓步移至茶锦音身旁,“夏日这般热,我们还是速去速回为好。”
随着一缕陌生而清浅的茶香悄然袭来,茶锦音抬眸望去,只见一片淡淡的阴影轻轻覆在她身上。
她偏过头看向身侧眉眼柔和的袁安,随即轻轻颔首,随他缓步踏出亭外。
茶锦音抬眸望向前方,眉间却微微蹙起。不同于她此刻身上的药草气息,此时她分明闻到,袁安身上除了那若有若无的茶香之外,还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
踏入一片耕好之地,袁安将油纸伞递至茶锦音手中,随后迈步走进阳光之中。他身着一袭雪青色纱衣,衣衫单薄,身形纤瘦,却挺拔端正,稳稳地拿起一把短铲。
茶锦音微微睁大了眼眸,不禁惊呼道:“袁兄……竟也会亲自下地耕作?”
那沉稳的步伐在听到此言时微微一顿,他缓缓回眸,唇边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锦音姑娘莫要忘了,袁某为袁氏三家主,与令尊一样经营茶业。平日里为了探查土壤、了解茶事,自然免不了亲自来。”
“袁兄所言极是。”茶锦音稍一思忖,立即反应过来,快步迈向蹲着的身影,为他挡去一片阳光。
袁氏之茶,于她而言并不难揣测。
此书之中,除了野鹤红之外,闻名天下的便还有嵇黄枝与紫柚皉。而袁氏有一位家主与茶氏交情匪浅,那么常与野鹤红一同出现的,便唯有嵇黄枝了。
她这时蹲下了身,将香囊递至向她伸来的手中。
袁安轻启囊口,倾出一颗茶种,却在观摩之时顿住,他偏过脸,目光落在身旁的少女身上,“这……可是茶叔新培育的茶品?”
茶锦音犹豫片刻,随后顺理成章的颔首示意。
“往后,除却安王殿下与我,锦音姑娘定要将茶种之事守口如瓶。”她与一双肃然的眸子对视,听到他口中轻轻叹出一口气,便已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锦音明白您的意思。”
茶锦音眼见着白皙纤长的手一手握着几颗茶种,一手熟练地握着铲子松了松土壤,语气中不知不觉多了几分赞许:“袁兄,此茶种非比寻常。需每穴播下茶种四至五粒,覆土三寸。行距一丈五尺,株距三尺三寸。”
袁安手上的动作放慢,他的唇角弯起,忍着一丝笑意,胸膛随之微微振动,最终低声笑了出来,笑声闷而含蓄。
“袁兄,您笑什么?”少女不明所以,轻声反问道。
他敛住笑意,脸上那温柔的神情却丝毫不减,手上动作不停,已比划着种下第二穴,“袁某倒是想知道,这茶可是换作何名?竟用这般特殊的种植之法。”
“日后袁兄定会知晓的。”茶锦音轻叹一声,瞧着上好的土壤,不经意夸赞道:“这土壤,当真是漂亮至极。”
“不错。”
他解释道:“自古论三国之地,大齐地势最为得天独厚。土壤膏腴,物产丰饶,故而岁岁丰收,皆在三国之先。”
“丰收领先?”茶锦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心中一喜,“如此说来,原本小女的茶叶原本需三年才能迎来初产,在大齐种下,初产可是不用这般久?”
“不同之茶,各有其生长之期。不知确切时日,但按往常来看,确实如此。”
袁安捻起一撮土,细细观摩着,继而道:“且疏月府所在之地,论其地理位置之优,以及府中人数之盛,自然皆为大齐之最……”
“除却如今这府中人员外,安王殿下府邸的土壤可有他人知晓?”她问道。
袁安笑着摇了摇头。
茶锦音原本有些茫然,此刻眸中如被点醒一般有了光彩,她抬眸与他四目相接,二人相顾无言,明白了对方之意。
直至未时初刻。
袁安也终是妥协,二人携手种完茶种浇完水,额间已浮上一层薄汗。
他接过茶锦音手中的伞,将她一路送回了清幽苑。
在进门之时,茶锦音回头望向伞下翩翩公子,“今日,多谢袁兄帮忙。”
“锦音姑娘不必言谢。你在大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若有任何事需要帮忙,尽管唤袁兄便是。听闻明日姑娘要进宫一趟,切莫过于紧张。”
袁安转身行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其他要事便停住脚步,回头简单叮嘱了一声:“茶家之事,恕袁兄能力有限,无能为力。不过安王殿下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还望锦音姑娘明白袁兄的言中之意。”
他话音刚落,便径自转身离去,只留下少女沉默地伫立在门前,目送着他离开。
直到那纤瘦的身影远去,最终消失在院外,茶锦音的思绪才渐渐从恍惚中回笼。
她又怎会不知,她只怪自己不够强大,许多事尚不能一人独行。每迈出一步,却又如同步步为营。
“姑娘,外边暑气大,为何不进屋呢?”李嬷嬷端着端盘一路走来,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
……
在李嬷嬷一番帮忙下,茶锦音又完成了一遍洗漱,脸和左臂上的伤口换上了新药。
略微模糊的菱花镜前,当她看到镜中映出的面容时,望着那张与现世中的自己毫无二致的脸庞,她几乎瞬间失了神。
茶锦音不可置信地抬起右手轻抚上脸颊,腕间的两环银手镯随之发出轻响。
或许她又该庆幸她与原身皮囊一致,倘若她跟原身不是一个模样,或许也早已被谢虞认了出来,也无法借用茶氏之女身份求助……
李嬷嬷瞧见少女错愕的神情,以为她在担忧脸上的伤痕,柔声道:“姑娘放心,大皇子府中之药不出半个月便可让姑娘脸上的伤恢复如初……”
“来,奴婢为您贴上纱布。”李嬷嬷轻叹一声,转移了话题,“姑娘一会用过午膳便要随安王殿下进宫了,等贴完纱布便换上衣裳可好?”
“嘶……好。”脸上伤口此刻已然不疼,可这左臂每裹一层纱布,便似有钻心剜骨之痛。
“可是奴婢弄疼了姑娘?”李嬷嬷停下手中的动作,面上带着一丝担忧。
“是伤口太深,并非李嬷嬷之过。”茶锦音轻轻摇头,示意她继续动手,“罢了,李嬷嬷还是快些裹完罢,这断断续续的疼痛实在折磨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