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种(一)

    室内一片幽静,小轩窗漏进来的日光在重重帐纱下显得疏疏杏查,帐上悬着的雕流花瓣片片。

    茶锦音感受到有些刺眼的光线,耳际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她的意识渐渐回笼。

    叮当叮当……

    恰逢此时,身后传来玉珠波动碰撞的清脆轻响。少女闻声睁开眼眸,以右臂为支缓缓起身回头。

    门口处,一道高挑的身影轻轻撩起垂落在门槛上的连珠,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而来。

    暖阳穿透窗棂,洒在那身木槿紫衣簇簇花纹之上,映照得衣袍更显矜贵。

    目光上移,却见一道刀疤自他嘴角延伸至耳后,横亘在本就俊美的面容中,平添几分凛然戾气。

    茶锦音认出他是昨夜马车中人,她立即忍着腿部的酸痛撩起帐纱下床,迈步至他的身前恭敬行礼。

    “殿下此刻而来,小女有失招待。”

    她欠了欠身,直奔主题道:“多谢殿下相救,昨晚与殿下的交易,答应了您的小女定不负所托。”

    紫衣男人居高临下的睨着身前少女,她的半张脸庞都已被纱布裹住,只露出一双纯净的水杏眼和半张苍白的唇。

    “除却野鹤红,茶姑娘要与本王做交易的茶叶,是何种?”

    一语道破,眼前男子竟这般洞察她当时言语中的深意,她难免有些惊愕。

    茶锦音低头时伸手探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她连忙看向床边的桌案,见香囊安然无恙地躺在桌上,便迈步上前伸手去取。

    “殿下,此茶名唤为六堡。”她将囊口敞开,双手捧着递向他。

    紫衣男人未曾有所动作,只审视了一眼少女掌中的香囊,他的嘴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却并未减弱周身压迫的气场。

    “如若野鹤红和它,本王都想要与姑娘分成呢?”

    “自然是可以的。”她利落道。

    眼见着对方并不打算亲自查看茶种,茶锦音拉紧囊口,将香囊放回桌案,“只是六堡还未种下,而野鹤红如今的名声需避些日子,况且小女身上暂时还未带有。日后分成问题倒是还有些远,可以暂且不谈……”

    她顿了顿抬起眸子,认真道:“不过,殿下是到听闻交易后才救下小女,想必不仅仅只有茶叶一事罢?”

    眼前的紫衣身影向前迈近了两步,忽而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此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笑若春风模样。

    “你很聪明。”

    他抬起左手,衣襟轻拂过少女的耳旁,捻起她身后桌案上的玉佩,正起身子观摩着玉佩上的纹路,“那茶姑娘再猜猜,本王还会与你做何交易?”

    又是这副姿态,笑得温润似水,可言行举止却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场。

    “小女不知,还望殿下直言。”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扑鼻而来,茶锦音被方才他的动作惊了一下,这时已恢复平静。

    “姑娘乃是晋国名门茶氏一族独女,而本王身为大齐的安王。倘若你我携手,既能为本王挡去些许烦心琐事,而你亦可安心居于本王府邸之中种下茶种。”

    他将玉佩移近少女的眼眸,漫不经心道:“交易为期一年,如何?”

    少女盯着面前浅青色的玉佩,浅紫的流苏似有几根细条随风拂过她的鼻尖。

    大齐安王?

    在原书中,茶锦音还未看到这位人物小说出场,眼下听到不由得加紧了对他的防备之心。

    “殿下乃大齐尊贵的王爷,于权谋之术自是运筹帷幄,又怎会需用到小女子这般一个富商之女、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若说联手难道是……做殿下的挡箭牌么?”

    沉默片刻,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他莫名轻笑出声,笑时胸膛也随之起伏,紧接着道:“何来挡箭牌一说?不过是逢场作戏,彼此各取所需罢了。”

    说罢,他收敛了笑意,将玉佩放回桌案上,“若与本王联手,姑娘可提两个条件。”

    话音方落,茶锦音猛地顿住,一脸不可置信地抬眸望着那张平静如水的脸庞,这番话于她而言,实在是出乎意料的惊喜。

    她试探性又确认了一遍,轻声反问道:“任何条件都可以?”

    “正是。”

    少女暗自咬了咬唇,犹豫再三,终是化作一声叹息,低下眼眸,“那殿下可知晓家父那边……如今如何了?”

    男人缓缓转过了身,反问道:“姑娘不必问本王,或许当你道出此言之时,心中便已大致知晓了答案罢?”

    “不……”茶锦音心中一紧,猛地抬眸,凝视着眼前那紫衣男子的背影。

    书中世人对茶家的野鹤红摸黑,全因晋国太子暗中遣人特意买通人手去茶氏茶楼点品野鹤红,饮完后便全部吐白沫当场而死。茶家家主又怎知,就连全城的医师都被收买了人心。

    若真是她心中所想,那只能是茶氏一族全部入狱,而且观察与她一同出逃的谢虞反应,时间定是在她被绑的这几日!

    茶锦音的身体如同被操控了般,无意识地后退一步,“殿下,小女决定好了。第一个条件,便是恳请殿下出手保全茶家!”

    “跨越国界之事,本王怕是……”

    还未等他道完,她急忙向前一步道:“殿下,晋国向来以商贾兴盛为本,茶家并无依附任何帮派,如今突遭诬陷,只怕茶家上下都将牵连入狱……日后茶种所获之利,一切皆听殿下安排!”

    窗纸被微风轻轻拂动,透进几缕斜阳洒在案几边,也将房中二人巧妙的身影勾勒于墙上。

    紫衣男人静默聆听,待她话语落定,才方低低一笑,“成交。”

    ……

    茶锦音迈开步伐,缓缓踏出院子,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周遭的景致。

    她轻抚胸口,回想起方才得知茶家出事时内心如刀绞般的痛楚。倒不知是原身的切肤之痛,还是自己感同身受的悲悯之情。

    紫衣男子已经离去,方才二人商定,种植茶种的时辰定于明日,届时还需先行观察土壤情况。

    茶锦音紧咬着牙关,右手不自觉握紧。

    她心中暗暗立誓,既已穿入此身,便当背负洗清家族冤屈之责。既然是为冤枉,哪怕对方势力滔天,也必有破绽可寻!

    倘若手中的六堡能跟现世中一样名震四方,那茶锦音将要重振茶家名声,让野鹤红重出江湖。

    不为别的,为的就是同为茶家人。

    晋国太子,给她走着瞧!

    茶锦音渐渐放松姿态,轻呼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四周。

    只见庭院外围,花坛之中时令花卉竞相绽放,色彩斑斓而不张扬,小径两侧灌木修剪得整整齐齐。

    相比茶锦音曾于书中读到的那些奢华府邸,此处显得质朴许多,谈不上贵气。且府内仆人稀少,路上瞧见的下从屈指可数,连五指都难以凑齐。

    如今正值七月中旬,茶锦音还怕土壤过于干燥对茶种发育不好。

    可当她踏入院子这片起居土地时,却察觉到一丝异样。她忍着酸痛缓缓蹲下身去,仔细端详着脚下的土地,轻轻捻起一小撮泥土,凑近鼻尖闻了闻。

    意料之外,这土壤竟堪比她现世家中茶山肥沃的土壤,其色泽、气味与湿度,皆可称得上完美无瑕。

    因脸上上了药,茶锦音的鼻尖虽萦绕着药草的气味,但她能察觉到这片土地不一般的环境,那种清新自然的香气实在是难得一见。

    在现世时,她还尚无这般闲暇之心去定期查看茶种,如今到在这方天地,说不定倒是能圆了心愿。

    天时地利人和,倒是一个天赐良机。

    茶商,她做定了!

    她拍了拍手,又缓缓起身,抬手挡了挡猛烈刺眼的日头,正打算回房室里去。

    “茶姑娘。”

    身后不远处,一抹玄色身影向这边走来。

    茶锦音转过身,想起他是昨夜驾马的侍卫,才下意识向他招了招手,“还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称号‘夜’。”

    随着他的靠近,茶锦音看见了一只灰白色小鸟站在他的肩上,他却没有任何波澜,依旧面无表情,抱拳道:“殿下还命在下为茶姑娘引见府邸院落,此刻姑娘便随在下来。”

    “好。”茶锦音颔了颔首应道。

    夜稍一转身,迈开稳健而有力的步伐,边走边介绍:“殿下乃大齐的三皇子,封号‘安王’。皇家为季姓,而殿下则单名为‘豢’。”

    “殿下的府邸名唤疏月府,虽不大,院落却也分明。前头迎晖院是正门所在,往里走是疏月阁,殿下主居所,东边望月轩便是书阁。至于清幽苑,便是茶姑娘日后所居之处。”

    夜这时却停住了脚步,继而道:“平日里最好莫要乱走,府里仆人甚少,倘若迷了路,可不能一下就能找到姑娘。且府中并无女侍,茶姑娘若有事吩咐,尽管找在下。”

    她随着他的步伐停了下来,望了一眼院门,上面几个字清晰明了:疏月阁。

    茶锦音颔了颔首,须臾间,小鸟转而飞至她的肩膀处,吓得她一抖,她侧过头去看那只鸟,“照夜阁下方才所说……府中无女侍,那可是何人替小女换的衣物?”

    少女目光下移,落到自己一身的湖蓝色襦裙上,左臂上已经包裹上厚厚的纱布。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又去触摸脸上贴着的纱布,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药草味。

    “是李嬷嬷。李嬷嬷乃大皇子的侍从,等姑娘的伤口转好,她便回去复职。”

    夜这时已转过身,将目光定那只小鸟上,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不过,看来吱吱倒是喜欢茶姑娘,姑娘平日里没事也算多了个玩伴。”

    “它……叫吱吱?”茶锦音将目光移落在自己的肩膀处,抬起手指去挑逗它。

    吱吱感受到她的目光,又向她歪着头,发出“吱吱”的叫声,逗得茶锦音愉悦不少,她轻笑一声道:“吱吱可是阁下所养?”

    “正是。”

    夜此时已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抱了抱拳,“不过,除了殿下的书阁和主卧外,茶姑娘此时可随意游览疏月府。在下有事得去大皇子的府邸一趟,先行告退了。”

    “好……夜阁下等等!殿下可曾说过种植地在何处?”

    玄色身影顿了顿,“殿下说姑娘自然会懂。”

    茶锦音随手指了指府中片角,问道:“那在府邸内可好?茶种不多,无需用到太过宽敞的土地。”

    “您看着来便好。”说罢便躬了躬身转身离去。不久,远去的身影似是想起要事旋即又折返回来。

    “姑娘,殿下有言,既已交易成事,明日下午申时便随殿下一同入宫觐见圣上。”

    捕捉到“进宫”二字,茶锦音眉头微微一蹙,唇边却无多话语,只颔了颔首硬着头皮道:“是。”

    肩上的吱吱轻啄了一下少女的未裹着纱布的另一边脸颊,将她从沉思中唤回。

    看来,日后当真是不安宁了。

新书推荐: 谁说万人迷不能当救世主? 她是毒药 退亲后盟主爹坑我登基 白月光今天又在算计我 普通人穿进ABO世界[穿书ABO] 成为怨鬼的好多年 她才不会被反攻略 被乙游男主发现我是玩家后 团播界的星辰 予你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