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鹅黄色襦裙在黑夜残月中格外亮眼,裙摆随着疾风翩然飞扬,少女腕间两环银手镯叮叮作响。
狂奔刮耳的风声掺杂着脚下踩碎竹叶之声虽大,此刻于茶锦音而言,仍不及自己的心跳声。
在前几日,茶锦音鬼使神差地穿进了这本当晚看得入迷的无名江湖小说中。那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穿成书中与她同名同姓且几笔带过的茶商之女身上。
关键是,这本书她才看了三分之一!
今夜,在逢上帮凶带着众多被绑女子前往主营地的休息途中,她与一位女子耍了手段,将看守她们的几个歹徒弄晕。
这个计划是成功没错,但其余女子都因饮了药水已然昏了过去,茶锦音只能与同谋的另一个女子先行逃出。
在她们绕着荒山野岭一路逃跑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是被去拿地契回来的一个同伙发现了端倪而一路追踪过来。
眼见着对方即将逼近,一同的女子说她会习武,为了拖延时间便急忙将令牌塞给了茶锦音,让她往东边直奔去晋国边疆搬救兵。
至于她为何被绑,那就得提及原身的家世了。
原书中,晋国皇城青州茶氏一族凭借茶商盛名,成为晋国皇帝的财商得力臂助。
晋国太子眼见茶氏势力庞大,便企图拉拢。而原身的父亲茶家家主婉拒过后,茶家便成了太子的眼中钉。
原先晋国太子曾以权势暗下威胁过茶家家主,意图迫使其就范,而茶家再次以礼相拒,太子便派人绑了原身欲以此威胁与他结为手下帮派。其他被绑女子却只是太子为了掩盖线索的障眼法,那她们又何其无辜?
茶锦音此时呼吸急促,也早已顾不得脚后跟传来的剧烈疼痛感,只恨不得自己的步伐大些,再大些!
奔逃许久,还未瞧见镇守边疆的战士,却看到不远处竟出现一双亮眼的绿色狼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蓦然停下脚步,眼眸睁大,双手不自觉握成拳,指尖因用力而陷进掌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绝望之际她苦笑了一声,将令牌丢下,微微颤抖的手却紧握着从头上取下的发簪。如瀑的长发披散而下,遮掩住被冷汗浸湿的额前碎发。
“嗷呜——”
低吟的声音开始传入耳际,黑狼乍然咧开血盆大口,猛地扑来。
茶锦音深吸一口气,身体快速侧倾,在黑狼扑到近前的刹那,她手腕一转,用力地将银簪插进它的躯体。
位置虽准,却只插进其肩胛浅层皮肉。它受痛低吼一声,眼中凶光更甚,猛冲向少女。
茶锦音用尽全身力气迎面而上,再次扬起手将银簪狠狠地朝冲来的黑狼头侧刺去。因掌中有汗,经这一撞击,发簪便飞了出去。
在它压上身的瞬间,茶锦音只觉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反应,利爪已狠狠地抓向她的脸颊。
她以最快的速度偏过头,却还被尖锐的爪子划破了侧脸。
“啊!滚开!!”
她下意识惊恐地尖叫了一声,左臂上传来两阵剧痛,被咬出一大块血肉模糊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少女绝望地挣扎,却毫无半点作用。披发早已凌乱不堪,泪水与血迹交织在脸上肆意流淌。
茶锦音愧疚万分,穿进原身之躯,既不能成功搬到救兵去救剩余被牵连的女子,也不能赶在原身家族被抹黑之前为茶氏一族发声。
“对不起……”少女喃喃自语一声,身体正慢慢放松,任凭野狼撕咬。
她好似……将要在这片荒芜之地了却残生了。
唰——
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破空之声,一支银箭带着凌厉的寒光,狠狠地刺穿了黑狼的后背。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它的躯体猛地一震,向身旁倒去。
“吁……”
一声清脆的马嘶,马蹄踏碎一地的宁静。
黑夜朦胧中,一袭素白狐裘裹苍青长衫从暗影中蓦然现身,其人背负箭筒,步履沉稳地迎面而来。
“姑娘,有无大碍?”斗篷里,忽有一道温柔沉稳之声传来,带着空中渐渐蔓延的血腥味,一同融入少女的耳畔嗡鸣之中。
茶锦音还有些错愕,她抬眸想作答,却被紊乱的呼吸挡住了一时的言语。
男子在距离她两臂之距停下,眼见着她气息渐趋平稳,这才轻声启口问道:“姑娘为何孤身一人,独处这荒芜人烟之地?”
少女凝眸望向身前那高大却纤瘦的身影,以及一只向她伸出的手,心中一时苦涩交加。原是坐卧于地的她,此刻却立刻换成双膝跪地的姿态。
“多谢公子抬手相救!小女不幸被歹人绑至此处,一同被绑的还有众多姑娘,恳请公子施以援手,助小女一程前往搬请救兵!”
茶锦音心知不可妄言,晋国太子绑她之事,眼下并无确凿证据,她所知晓的不过是原书中零星线索。若此时贸然举证,反而会坐实茶家谋反太子之名。
男子稍一俯身,将少女扶起,隔着一层斗篷纱帘,让她瞧不清对方的面容神情,“姑娘稍候片刻,此事在下作不得主……”
他转身而去走向马车,在马车外拱手作揖,恭敬道:“殿下,这位姑娘身陷绝境,恳请殿下借乘马车,以便施以援手。”
暗影沉沉,静谧之中,气氛愈发凝重。
陡峭微风中,夹着两声低沉勾人的笑声,轻略过几人的耳际。
“袁三家主,本王今日是念你我二人往日交易的情分,才让你上了马车。可三家主似乎忘了,本王的马车从不坐闲人。”
细品之下,这不疾不徐之调,竟在不经意间透出几分诡异的阴阳怪气,令人脊背发凉。
马车外的斗篷男子有过片刻停顿,似有所思,最终还是应了声是。
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血迹斑斑的少女,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后又转身欲登上马车。
“等等!”
茶锦音见状,身体猛地一僵,努力提高音量喊停了他,对着马车帘布的方向恳求道:“扰烦殿下了!小女此时情势危急,迫不得已恳求相救,与殿下做个交易如何?!”
略作停顿,她鼓足了勇气,“天下何人不知野鹤红之名……想必殿下更是耳熟能详吧?”
原著中,茶氏一族于十年前便凭野鹤红一茶声名鹊起。起初在江湖广为流传,后传入贵族之手也备受青睐,如今倒成为千金难求之物。
茶锦音在利用原身的家世,她这会已经不能再拖延了。
野狼从不独行,若她此刻仍滞留于此地,莫说方才替她拖延时间的女子能否支撑住,即便她尚有余力继续奔逃,也难逃其他野狼的围追堵截,终将被撕咬得尸骨无存。
闻言,身披斗篷的男子正欲踏入马车的身形却骤然一顿,他侧耳倾听了马车中男人的低语吩咐后,随即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向少女走去。
“姑娘竟是茶叔之女?!”斗篷上的纱布随着他的轻轻一挑,露出清俊面容上微微蹙起的眉头,“莫非是锦音姑娘?”
少女原本尚能维持冷静的神情闪过一丝茫然,在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眸之时,不知所措之际颔了颔首。
斗篷男子在看清少女的面容时,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其中还有几分她读不懂的深意。
“锦音姑娘勿要惊慌,在下与令尊素有交情,袁某这就带姑娘去救人。”
茶锦音揪紧的心此刻才终于彻底放下,抬起酿呛的脚步捡起令牌,身形不稳地快速朝着马车迈去。
在即将踏上马车之时,头戴斗篷的男子正欲轻扶着她,却听闻马车里的男人传了话给马车外的斗篷男子。
斗篷男子一愣,转眸看向少女。
“锦音姑娘,条件是姑娘需随殿下前往大齐,你……可愿意?”
大齐?他是大齐之人?!
月色清浅,却在此刻静得令人胆寒。
茶锦音咬紧牙关,目光从身后收回,语气决然道:“小女子愿从殿下之命!但望殿下借纸笔,容小女拟书一封,以免家父忧心。”
“好。”斗篷男子闻言掏出纸笔,又将她安置在马车前沿,与她并肩而坐,轻声提醒了一句:“锦音姑娘坐稳了,带路罢。”
茶锦音会意,正过脸,“劳烦阁下向西南方走!”
驾马的玄色身影抬手一挥,紧贴着手腕的袍袖带风,马车的轮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使而快速滚动起来。
借着朦胧月光,茶锦音凝神提笔,试图书写古体字,又因马车颠簸不已,字迹歪斜错落。按住纸张的左手痛楚难忍,回头看书信倒还能勉强辨认出其中内容。
“锦音姑娘当心。”
马车猛地一震,此次颠簸得极为剧烈。她上身被震得大幅摇晃,险些从车上跌落,身旁却有一只有力而温热的手轻轻扶住了她。
“多谢大人……”
她下意识地向身旁同坐的斗篷男子道谢,然而偏过头的瞬间,余光之中,一抹鸿影悄然闯入眼眸。
在被风卷起的帘布缝隙里,只见男子身着一袭木槿紫衣,身形修长而优雅侧卧于榻上。
随着帘幕的再次轻启,外围的微风趁虚而入,随意地拂起他几缕半披的墨发。
他微微抬眸,目光不偏不倚与茶锦音撞个正着。只一瞬间,便深深刻进了少女的眼底。
茶锦音将目光重新投向前方,回想起方才男人冷漠的言语,不过片刻之间,她已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来。
罢了,总归也是欠了他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