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许湘意站在酒店门口,不自觉地抱紧了手臂。
白色刺绣裙摆在风中轻轻晃动,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羽毛。
“走了。”
陆南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面前。
许湘意机械地拉开车门,坐进去时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车窗外的霓虹灯连成流动的光带,模糊得像是被水晕开的颜料。
她盯着那些闪烁的光点,突然想起一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夜晚。
那是许湘意记忆里许明远第一次和涔洁发生争吵。
记忆里的画面总是带着毛边,像老式电影里褪色的胶片。
那天许父难得提前下班,手里拎着一条活鱼和几样小菜。
许湘意记得他站在厨房里笨拙地刮鱼鳞的样子,围裙上沾满了水渍。
“湘湘,你看看爸爸做的鱼。”
许父把热腾腾的糖醋鱼推到餐桌中央,眼角堆起细纹。
“等会儿你妈回来,别说是我做的。”
许湘意趴在桌边写作业,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洞。
“为什么呀?说了妈妈不是会更高兴吗?”
“你不懂,乖。”
许父摸了摸她的头,手指上有淡淡的烟草味。
许湘意当时没有听出,许明远的声音里还有一些微不可察的无赖。
“她最近工作太累了。”
时钟的指针走过十点,鱼汤表面凝出一层乳白色的膜。
原本色香味俱全的菜,已经有些模糊。
许父没有打电话催,只是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缸里很快堆起小山。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门锁终于转动。
涔洁踩着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进来,裙摆上沾着可疑的红酒渍,锁骨处有一块模糊的红痕。
“还没睡?”
她看到沙发上的许父,醉眼朦胧地笑了笑。
“湘湘明天不是要上学吗?”
许父掐灭烟头,抬头直视着涔洁。
“我们谈谈。”
声音很淡,淡到让人听不出情绪,淡到让人以为是普通的家庭谈话。
许湘意把脸贴在冰冷的门板上,透过缝隙看到客厅里对峙的父母。
涔洁歪在单人沙发里,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烟。
“查我手机?许明远,你什么时候这么没品了?”
“上周三你说加班,实际去了哪里?”
许父的声音依旧平静,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GL2806房?”
烟灰簌簌落在羊绒地毯上。
涔洁突然笑起来,眼角挤出细纹。
“既然知道了,还问什么?”
盘子碎裂的声音像一记炸雷。
许湘意透过门缝,看到糖醋鱼泼洒在木地板上,瓷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有一片锋利的碎片滑到她门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他妈疯了吧?”
涔洁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陪客户喝到吐的时候你在哪?湘湘交学费都要借钱的时候你在哪?”
“所以你就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就这么想我?”
涔洁抄起花瓶砸在墙上,玻璃碎片像雨点般落下。
“许明远,你看看这个家!看看你女儿穿的什么衣服!她连条像样的裙子都没有!”
许父的拳头砸在茶几上,血顺着指缝滴落。
“陆志苇有老婆的!”
“那又怎样?”
涔洁扯开衣领,露出更多暧昧的红痕。
“他能给我想要的,你能吗?”
寒风从窗户缝隙灌进来,许湘意抱紧膝盖,听到母亲最后那句话像刀一样插进夜色里。
“许明远,你这种男人最可笑。明明自己没本事,还非要装清高。”
轿车一个急刹,许湘意猛地回神。
陆南洲皱眉看她。
“叫你三遍了。”
“什么?”
“问你要不要开暖气。”
他指了指她发抖的手指。
“你的手都冻青了。”
许湘意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掐进掌心。
她松开手,摇了摇头。
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却不是回陆家的路。
许湘意坐直身子。
“这是去哪?”
“便利店。”
陆南洲扫了眼她单薄的裙子。
“买热饮。”
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许湘意坐在车里,看着陆南洲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突然想起父亲那天深夜独自出门的背影。
也是这么决绝,再没回来。
她记忆的父亲,从来都是沉稳的,从来都是把体面挂在表面上。
以至于那天晚上他和涔洁发生争吵后,只是默默离开,什么都没有说。
手机震动起来,是涔洁的短信:
「许湘意,你知道我的,破坏我计划的人我都不会让他好过。」
许湘意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锁屏暗下去,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她知道涔洁的性子,这个“他”指的是许明远。
当年她以为许父的主动离开,涔洁不会再去管什么,但涔洁怕许明远乱说,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许明远断了一条腿。
事实上,许明远根本不会去说这件事,就当自己遇人不淑。
车门被拉开,陆南洲扔过来一罐热可可,铝罐上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别死我车上。”
陆南洲系上安全带。
可可甜腻的味道滑过喉咙,许湘意突然开口。
“哥......你恨我吗?”
陆南洲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泛白。
“嗯”
沉默。
“为什么......”
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是他妹妹?
为什么无缘无故对她好?
为什么......要替她出头?
“因为写小说的,脑子不正常。”
“你有价值而已。”
陆南洲踩下油门。
路灯的光斑在车内流转,许湘意看到他的侧脸绷得极紧。
回到陆家时已是深夜。
许湘意轻手轻脚地上楼,却在拐角处撞见涔洁。
她显然刚回来,身上还穿着晚宴那件礼服,只是妆容已经花了,眼线晕成一片。
许湘意没想到涔洁会回来。
“满意了?”
涔洁堵在楼梯口,声音沙哑。
“现在全陆家都知道你是我女儿,都知道我怎么爬上陆志苇的床!”
许湘意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气。
“妈,你喝多了。”
“少装清高!你和你爸一个样子。”
涔洁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你以为陆南洲真把你当妹妹?他就是在利用你羞辱我!”
指甲再一次陷进皮肉,许湘意疼得吸气。
“松手。”
“我偏不!”
涔洁的声音突然带上哭腔。
“湘湘,妈妈只有你了……你别学陆南洲,别抛弃妈妈……”
许湘意看着母亲扭曲的脸,突然想起那个满地碎片的夜晚。
当时涔洁也是这样,前一秒还在歇斯底里,后一秒就跪在地上抱着她哭。
她最清楚许湘意是什么样的人了,这一次,还是一样。
可是涔洁原本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想让许湘意过得好一点。
现在,欲望的囚笼彻底的吞噬了涔洁。
一切都变了。
“湘湘,妈妈都是为了你……”
许湘意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我不是你的筹码。”
涔洁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墙上。
她盯着许湘意看了很久,突然笑起来。
“陆南洲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如你看看这个。”
她从手包里摸出一张照片甩在地上。
“看看你爸现在的样子。”
照片上的许明远坐在轮椅上,右腿空荡荡的裤管刺得许湘意眼睛生疼。
“去年那场车祸可不是意外。”
涔洁凑近她耳边,酒气喷在脸颊上。
“我做的。”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许湘意蹲下身捡起照片,发现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湘湘,快跑」
许湘意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那张照片。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惨白。
她想起父亲最后一次送她上学时的情景。
那天特别冷,他把自己唯一的围巾解下来裹在她脖子上,脸上却挂着笑。
“湘湘要好好读书,将来离开这个地方。”
围巾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廉价洗衣粉的气息。
那是许湘意记忆里,父亲最后一次对她笑。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陆南洲的消息:
「明天请假,带你去个地方」
许湘意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月光照在床头的黑色卫衣上,袖口的“LNZ”刺绣泛着微光。
Player 2。
她突然觉得这个称呼可笑至极。
在这场游戏里,从来就没有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