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挂在树叶上,许湘意已经站在了校门口。
她没有听陆南洲的话请假,甚至比平时来得更早。
校门刚开,保安打着哈欠看她刷卡,电子音“滴”地一声划破寂静。
教室里空无一人。
许湘意坐在位置上,从书包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照片。
许父坐在轮椅上,右腿空荡荡的裤管被风吹得晃荡。
背面“湘湘,快跑”四个字已经被折痕磨得有些褪色。
“我就知道你会来。”
阮思妍的声音突然从后门传来。
她今天没化妆,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手里拎着两杯奶茶。
“给你。”
她塞给许湘意一杯。
“加了双倍糖。”
温热的豆浆杯烫着指尖,许湘意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校服外套猎猎作响。
阮思妍听完所有事情,连奶茶里的珍珠都忘了嚼。
她盯着许湘意看了很久,突然伸手帮她理了理碎发。
“你喜欢陆南洲吗?”
阮思妍没想到许湘意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以至于刚开始她打趣他们,现在看来,她才是事故的开端。
“不应该。”
许湘意回答得太快,像在背诵标准答案。
“这太荒谬了。”
“为什么荒谬?”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是外来者,永远都第二玩家。”
“停。”
阮思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拉过许湘意的手。
“你妈是你妈,你是你。陆南洲讨厌你也好,对你好也罢,都和你妈没关系。”
许湘意攥紧了奶茶杯,塑料杯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听着,”
阮思妍扳过她的肩膀。
“如果你把所有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你的人生就真成赎罪了。”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惊起一群鸽子。
下午的课许湘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阮思妍传过来的纸条在课本下压了一整天:
「陆南洲对你的好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你不是你妈的附属品」
「要逃就趁现在」
最后一张纸条被汗水浸湿了边角,字迹晕开成蓝色的云:
「你值得被爱,仅仅因为你是你」
许湘意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笔袋,抬头看见窗外乌云密布。
放学时暴雨倾盆,学生们挤在走廊里等雨停。
阮思妍把许湘意拉到储物柜后面。
“湘意,陆南洲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没有听说过他以前的事情。”
阮思妍声音很轻,她想把她知道的一切告诉许湘意,让她真的一切。
但是她不能。
“他对你的关心,要么是可怜,要么是习惯性施舍。你们之间隔着血仇,这根本不是喜不喜欢能解决的问题。”
许湘意盯着自己的鞋尖,那里沾着一小块泥渍,和游戏厅那天一模一样。
“我知道。”
她听见自己说。
“我一直都知道。”
阮思妍突然抱住她,洗发水的柠檬香扑了满鼻。
“哭吧,这里没人看见。”
可许湘意没哭。
她只是僵硬地站着,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玩偶。
雨越下越大,走廊里的学生越来越少。
许湘意和阮思妍挤在一把伞下往校门口跑,水花溅湿了裤脚。
突然,一道刺目的车灯穿透雨幕。
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窗缓缓降下。
陆南洲的脸在雨水中模糊不清。
“要我陪你吗?”
阮思妍捏了捏许湘意的手。
许湘意摇摇头,把伞往阮思妍那边推了推。
“明天见。”
走向轿车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许湘意拉开车门,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陆南洲很少抽烟,至少在许湘意知道的,这是第一次。
“安全带。”
陆南洲没有回头看她,声音也冷冷的。
雨水顺着许湘意的发梢滴在真皮座椅上,很快积成一小滩。
陆南洲伸手打开暖风,空调出风口“咔嗒”响了一声。
“为什么没请假?”
“忘了。”
陆南洲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发白。
“你爸的事,我听说了。”
许湘意没说话,她早该知道的。
车窗外,雨刷器机械地摆动,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视线。
“去年三月十七日,西郊高架桥。”
陆南洲的声音混在雨声里。
“刹车失灵,不是意外。”
许湘意的心脏狂跳起来,照片边缘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你知道。”
这不是疑问句。
陆南洲侧过脸,手指敲打着方向盘。
“为什么不问我?”
雨点砸在车顶的声音震耳欲聋。
许湘意看着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忽然想起游戏厅那天,他喉结上那滴将落未落的雨水。
“你会说真话吗?”
她问。
“不会。”
陆南洲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许湘意从未见过的狠意。
轿车驶入隧道,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许湘意借着隧道的灯光,看见陆南洲右手上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伤的,血迹还没完全擦干净,覆盖住旧的疤上。
“但你可以猜。”
陆南洲踩下油门。
“就像猜春丽的下一个招式。”
回到陆家时,涔洁正坐在客厅里涂指甲油。
鲜红的液体在瓶子里摇晃,像一滩稀释的血。
她抬眼看了看浑身湿透的许湘意,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陆南洲,突然轻笑一声。
“真是母女连心。”
陆南洲径直上楼,脚步声重得像在砸门。
涔洁吹了吹未干的指甲。
“聊什么了这么激动?”
“爸爸的腿。”
许湘意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空气里。
“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吗?”
涔洁没多大反应。
“是你告诉陆志苇他跟踪你们的,对吗?”
指甲油瓶子“啪”地掉在地上,鲜红的液体在地毯上洇开一片。
“谁告诉你的?”
涔洁的声音陡然尖利。
“陆南洲?他算什么东西!”
许湘意弯腰捡起瓶子,指尖沾上一抹红。
“你恨爸爸,但为什么要毁了他?”
“因为他活该!”
涔洁猛地站起来。
“他要是乖乖离婚,要是不去举报陆志苇偷税。”
话戛然而止。
许湘意看着母亲惨白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车祸是灭口,你向陆家表忠心,你甚至不怕坐牢,你最怕的,是牵连到陆志苇,甚至愿意像个宠物一样待在陆家?”
涔洁的嘴唇颤抖着,鲜红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流出鲜红的血液。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她扭曲的面容。
“你不懂,妈妈都是为了你......”
“够了!”
许湘意把照片摔在茶几上。
“你每伤害一个人,就说一次是为我好。妈,你收手吧。”
雷声轰然炸响,震得水晶吊灯微微晃动。
涔洁踉跄着后退两步,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的女儿。
许湘意冲进雨里时没带伞。
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阮思妍的短信:
「无论发生什么,记得我在」
路灯在雨中晕开模糊的光圈,许湘意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站在了银河游戏厅门口。
霓虹灯牌在暴雨中忽明忽暗,像一颗将熄未熄的星。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熟悉的薄荷烟味混着雨气扑面而来。
陆南洲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枚刻着“Player 2”的游戏币。
“这次,”
他把硬币抛给她,
“换你选角色。”
许湘意接住硬币,发现背面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
Player 1
雨幕中,陆南洲的身影模糊不清,只留下衣服上粉色的Planet清晰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