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爱这个男人。
所有人都这么说,哦,也不对,他们前两年好像在闹离婚。
他是她的丈夫,是北方基地的指挥官,是和她并肩作战十年的战友。
他们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共同经历了末世最黑暗的岁月。
这些事实像博物馆里的展品,被整齐地标注好放在她脑海里,却隔绝在玻璃后面,触碰不到温度。
不过让她痛苦的事也是这样,家人死亡的消息少了记忆的加持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有种自己是穿越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感觉,父母亲人都在原来的世界好好活着。
“今天研究所要测试新设备。”路祈年擦了擦嘴,微笑着对安恬说:“你负责精神波动校准,记得吗?”
安恬用力地点了点头。昨天林征远已经向她详细解释过流程。
虽然她不记得自己参与过这个项目,但研究笔记上的字迹确实是她的。
这让她感到有些困惑,但她决定先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
“我送路宝贝去儿童区,然后去指挥中心。”路祈年起身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他低头看了看正在玩积木的儿子,温柔地说:“中午我来接你们吃饭。”
他弯腰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然后犹豫了一下,在安恬脸颊上轻轻一吻。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安恬僵在原地,心跳不禁加快。
她看着路祈年离开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口才呼出一口气。
研究所的白炽灯发出刺眼的亮光,照得人眼睛发疼,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炽热起来。
安恬静静地站在观测室里,目光透过厚厚的玻璃板,紧紧盯着另一侧的新型精神增幅器。
那台增幅器是根据她“失忆前”所绘制的设计图精心制作的,理论上能够将异能者的精神波动放大至三倍。
安恬听着身旁人的呼吸声,思绪却飘回前天在研究所看到的录像,画面中的"她"正在演示如何用精神异能同时控制十二把手术刀,脸上带着她认不出的冷漠。
那是三个月前的记录,对她来说却像另一个人的人生。
“安队,可以开始了吗?”研究员白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期待。
安恬微微点头,示意可以开始,随后缓缓戴上那个连接着无数细密导线的头盔。
当仪器的开关被启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刺痛感从太阳穴迅速蔓延开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大脑中苏醒。
她努力闭上眼睛,尝试释放精神异能,这是她少数还记得如何去做的几件事之一。
“波动值35……42……突破50了!”研究员助手张远兴奋的声音通过耳机清晰地传来,“继续输出,安队!”
安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神贯注地集中精神,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触手一般向外不断延伸,逐渐渗透到整个房间。
她能“看到”房间里每个人的情绪波动。
小张的兴奋如同一股跳跃的火焰,充满了对实验成功的渴望。
技术员们的紧张情绪仿佛凝固的空气,让他们的手心微微出汗。
而安保人员则流露出一种无聊的情绪波动,对这场实验并不感兴趣。
中午休息,一家三口出门前往新区。
北方基地建立在旧军事区基础上,分为生活区、农业区、工业区和军事区。
新区是去年扩建的农业试验田,种植着苏盟团队培育的抗辐射作物。
这里的作物在阳光下茁壮成长,显示出科研团队的卓越成就。
路上不时有人向他们打招呼。
安恬发现基地居民对路祈年的称呼各不相同,士兵们叫他"路队",那是一种带着敬意和服从的称呼,显然源于他在军事方面的卓越领导能力。
而普通民众则更随意地喊"老路"或"路哥",这种亲切的称呼反映了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与路祈年建立的深厚情谊。
但是对她,所有人都用"安队"或"安研究员",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尊敬。
"妈妈!"小路突然拽了拽她的手,指着路边一丛开着紫花的植物,"那是你上个月种的!乔白叔叔说它能赶走坏虫子!"
安恬茫然地看着那丛植物,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紫色的花朵如同闪烁的星星。
她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却找不到任何相关的信息。
路祈年轻声解释:"精神系异能对部分变异植物有安抚作用,你之前负责这个项目。"
他的声音温柔而耐心,安抚着她的不安。
路宝贝蹦蹦跳跳地往前跑,突然一个趔趄。
安恬的心猛地揪紧,但小男孩自己稳住了身子,还回头冲他们咧嘴一笑:"我没事!"
"慢点跑。"路祈年喊道,然后对安恬解释,"他两岁时摔断过胳膊,从那以后你就特别小心。"
安恬点点头,心里却一阵刺痛,她不记得儿子骨折的事,不记得自己参与的研究项目。
这种记忆的空洞感比任何伤痛都令人窒息,仿佛她生命中的一部分被无情地割裂。
转过一个弯,他们遇到了乔白。
这个瘦高的空间系异能者正站在梯子上摘苹果,看到他们立刻跳下来,手里变魔术似的出现三个红彤彤的果实。
"来得正好!"乔白把苹果分给他们,顺手揉了揉路宝贝的头发,"小家伙,试验田的南瓜比你上次见又大了一圈。"
路宝贝兴奋地拽着乔白的裤腿:"带我去看!带我去看!"
乔白笑着看向路祈年:"我带这小祖宗去南瓜地?你们慢慢逛。"
路祈年点头同意,路宝贝立刻欢呼着跟乔白跑了。
安恬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说:"他很亲近乔白。"
"嗯,乔白算是他干爹。"路祈年双手插兜,和安恬并肩走在林荫道上,"你怀孕六个月时我们被困在东部废墟,是乔白用空间跳跃带我们突围的。"
安恬努力想象那个场景,却只得到了一片空白。
路祈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沮丧,转移话题道:"前面是新建的温室,要去看看吗?"
温室里,各种改良作物郁郁葱葱,宛如一个生机勃勃的小世界。
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人正在检查番茄植株,看到他们立刻挥手:"安队!路队!"
云瑾年笑容满面,眼神中透露出对生活的热爱。
"瑾年,"路祈年点头致意,"苏盟呢?"
"在B区处理变异蚜虫。"云瑾年擦了擦手,看向安恬,"安队感觉好些了吗?大家都很担心。"
安恬勉强笑笑:"好多了,谢谢关心。"
云瑾年是治愈系异能者,基地医院的顶梁柱。
她递给安恬一个小布袋:"我自己种的薰衣草,有助于睡眠。"又压低声音,"比安眠药副作用小。"
安恬道谢接过,突然注意到云瑾年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与她纤细优雅的形象极不相称。
路祈年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五年前云瑾年为救一车孩子被变异藤蔓缠住,差点废了双手。"
"路队别说了,"云瑾年笑着摆手,"安队当时哭得比我这个伤员还厉害。"
安恬握紧薰衣草袋子,指甲几乎要戳破布料。
她不记得自己为谁哭过,不记得那些共同经历的危险和感动。
这些空白像一堵无形的墙,把她隔绝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离开温室后,他们遇到了正往回走的乔白和小路。
小男孩怀里抱着个迷你南瓜,脸上沾着泥土,却笑得灿烂如阳。
"妈妈!看我的南瓜!"小路献宝似的举起他的战利品,"乔白叔叔说可以做成南瓜灯!"
乔白拍拍路宝贝的肩膀:"这小子有天赋,一眼就挑中最甜的那个。"
接着冲安恬眨眨眼,"跟你当年在废墟里找罐头的本事有得一拼。"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调侃和怀念,仿佛在回忆那些艰苦但充满希望的日子。
午餐在农业区的露天餐厅解决。
路宝贝坐在他们中间,小嘴不停地讲述上午的冒险,路祈年时不时补充几句,安恬则安静地听着。
"下午想去哪儿?" 路祈年温柔地问道,同时递给安恬一个剥好的橘子,动作里充满了体贴入微的关怀,"回家好好休息,放松一下?"
安恬微微扬起嘴角,正准备回答,却感觉到衣袖被轻轻拽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只见路宝贝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喊道:"妈妈,林叔叔来了!"
林征远,一个金系异能者,也是路祈年的老战友,此刻正大步向他们走来。
他的金属左臂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冽的光。
"队长",他走到近前,略微有些歉意地说道,"打扰你们的家庭日了。不过,西区围墙发现裂缝,情况似乎不太妙,需要你过去看一下。"
路祈年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安恬,眼神中满是犹豫和不舍。
安恬轻轻笑了笑,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你去吧,我带小路回家。"
"我尽快回来。" 路祈年站起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捏了捏安恬的肩膀。
这个动作亲昵又克制,像是蕴含着千言万语。
安恬感受到那指尖传递的温度,心中一动。
她注意到林征远眼中闪过的讶异,显然,失忆前的他们相处方式与现在不同。
那份亲密无间、无需言语的默契,似乎还在她的记忆中留存。
回程的路上,路宝贝一手抱着南瓜,那圆滚滚的南瓜在他小小的怀里显得格外可爱。
一手则紧紧地牵着安恬,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她似的。
安恬从梦中惊醒时,窗外是一片漆黑 ,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乌云在缓缓移动。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上下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追逐。
手指紧紧攥住被单,湿润的掌心感受到棉布的温暖和柔软。
她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捕捉梦中最后一缕碎片,那是一场熊熊燃烧的烈火,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不断吞噬周围的一切。
在火焰中,有一只手向她伸来,那只手很熟悉,充满了力量和温暖。
然而,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梦醒了,只留下一声撕心裂肺的“安恬”在耳边回响。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18:47,泛着幽蓝的光。
安恬轻轻转头,看向睡在身旁的男人。路宝贝说下午她会做噩梦,这人就执意要守在她身旁。
路祈年的睡姿很军人,连在睡梦中都保持着警觉,一道月光斜斜地切过他的眉骨,勾勒出锋利的轮廓线。
安恬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浴室镜子里的脸确实成熟了些,眼角有了细纹,左眉上方多了一道淡淡的疤痕。
她凑近镜子,指尖触碰那道疤。
忽然一段画面闪回,血从额头流下模糊视线,路祈年抱着她在废墟中奔跑,他的嘴唇在动,但她听不见声音……
"妈妈?" 安恬猛地回头,看见路宝贝抱着小熊玩偶站在门口。
小孩穿着过大的睡衣,赤着脚,睡衣的袖子在手臂上松松垮垮地垂着,仿佛随时都会滑落下来。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满含着不安与依赖。
“宝贝,你怎么醒了?”,安恬,蹲下身,下意识张开了双臂。
路宝贝立刻扑进她怀里,他深身散发着儿童特有的温暖和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让人仿佛置身于夏日清晨的花园中,微风轻拂,带着丝丝甜蜜。
"妈妈做噩梦了。" 路宝贝的声音闷在她肩头,"我感觉到你在害怕。"
他的小脑袋在她颈边蹭了蹭,像是在安慰她。
安恬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那柔软的触感让她心中的不安稍稍平息。
"只是一个记不清的梦而已,妈妈没事。" 安恬轻声说,声音温柔而平静,尽量不让孩子察觉到自己的紧张
她抱起路宝贝,向他的儿童房走去。
房间墙上贴满了稚嫩的涂鸦,五颜六色的画笔在白色的墙壁上勾勒出一个个充满童真的世界。
其中一幅画着三个火柴人,标注着 "爸爸"、"妈妈" 和 "我"。
简单的线条却让人感受到一种温馨。
路宝贝爬上床,却抓着安恬的手指不放:"妈妈,我想要亲亲。"
他的眼神中带着撒娇和渴望。
"好。" 安恬给他掖好被子,亲了一下路宝贝的额头。
那柔软的触感,孩子纯洁无瑕的面孔,让她心中突然涌起无尽的怜爱。
她轻轻地拍着路宝贝的肩膀,直到他渐渐闭上眼睛,沉沉入睡。
安恬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孩子熟睡的面孔,心中充满了感激。
三周来,这个看起来才四岁的男孩是最让她感到自然亲近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这孩子不会用那种期待又担忧的眼神看她,不会每句话都带着"你还记得吗"的潜台词。
回到主卧,路祈年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调暗台灯。
暖黄的光线将他棱角分明的脸柔和了几分,让他看起来更加温柔。
他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关切。
"又做噩梦了?" 声音是刚醒的沙哑,透出一种独特的磁性。
"梦见什么了?" 路祈年问,语气中带着紧张。
安恬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火焰…… 还有血。"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还在回忆梦中的场景。
路祈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们被变异狼群围攻,你头部受伤。"
他指了指她眉角的疤,"当时你失血过多,差点……"
他的话戛然而止。
安恬知道他想说什么 ,差点没挺过来。
她接过水杯,轻轻地喝了一口水,温暖的水流滑入喉咙,让她感到一丝慰藉。
安恬不知道的是,路祈年真正止住的话……
她差点没挺过来,因为在那天,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周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