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蓉瞥了瞥阿卓,回答张行愿,“有先生一个我就知足。”
她继而看向莲镶则,“请莲君带路。”
莲镶则不由一怔,这就有点尴尬了。
支蓉要他带路,说明支蓉知道他是这里的常客。
他似乎很想要解释几句,可是在支蓉催促的眼神之下只能暂且按下不表。
张行愿拉着阿卓往外走。阿卓犹在梦中,走得头重脚轻,“就这样走了?”
张行愿笃定一点头,“对,就这样走了。离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过就是一个转身,一个迈步,人就走掉了,很多时候,困住我们的不是别人。”
“你不怕环采阁报复?”
“这些是你的心魔,困住你的不是环采阁,是你对环采阁的恐惧。”
“先生,我也可以这样喊你吗?”
“当然。”
“他们真的会报复,这不是我的心魔。”
“我料想他们不敢公开报复,但私下寻仇是在所难免了,但我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带你走啊,走了再说嘛,后面的问题总能迎刃而解的。走有走的代价,不走有不走的代价,总是要赔点东西的,自由价最高,我觉得很值。”
阿卓哽噎了一下,“先生今日才认识我,何必为我这样冒险?”
“因为我想利用你,所以你不必对我感激涕零。”她用指腹替阿卓抹掉泪水,“别哭。”
她示意阿卓抬头,在夜色中朝那红漆牌匾瞻望最后一眼,环采阁三个字到底吞掉了多少欲望和年华。
“阿卓。”张行愿态度沉着,“这个地方,走了就是走了,你永远不会再回来,就算粉身碎骨也永不入魔窟。没有什么可以拦住一个真正想离开的人。”
阿卓只是掉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行愿把她搂进怀里,“阿卓,你在这里呆很久了吧?可是你的目光依然澄澈,所以,我有把握你愿意跟我走。你不再孤单了。”
简简单单几句,将阿卓深埋六年的辛酸与委屈全部暴露。
你受过伤吗?那些没人理会或有意隐瞒的伤口会变得坚硬,让人以为自己得到了铠甲,可只要有人稍稍示好,那些你以为的铠甲就不堪一击。
原来那不过是倔强而已,有人在意的人不需要倔强。
倔强是人要争的那一口气,有人在意的人输掉也没关系。
只有经过抚慰的心灵可以长出坚韧,那些有意隐瞒和无人理会的伤口都是暗箭,一不留神就伤人伤己。
支蓉似是急着证明自己,一出环采阁便四处找寻张行愿的身影,瞧见那两女子在摄政的车马旁相拥,她努了努嘴,疾步上前,“先生。”
张行愿放开阿卓,体贴地替她拭泪,然后才回神接支蓉的话头,“这么快,蓉小姐果真神速。”
支蓉一言不发,把那什么卖身契递过去。
那是阿卓破碎的尊严,张行愿不能去看,转手便交给阿卓,“你自己收好。”
阿卓低垂着脸庞,在尊贵的支蓉面前愈发抬不起头,“谢谢蓉小姐。”
支蓉回话的语气里有种张行愿觉得陌生的冷漠,“我只是想帮先生,所以你不用谢我。我阿兄三年没能为你做到的事,先生一天就为你做到了,你还不明白吗?”
阿卓把头垂得更低,“多谢蓉小姐提醒,我自是明白,我身份卑微。”
张行愿左右看看,丝毫没发现在她打量旁人时,也有旁人在打量她。她完全忽略了摄政,略带责备地看着支蓉,“蓉宝儿,说点我能听得懂的行吗?”
支蓉把她拽到一边,“这个阿卓很喜欢我阿兄,但我阿兄对她不是真心的,我想断掉她的痴想,我阿兄是不可能娶她的,我阿兄甚至没替她赎身,但你帮她了。希望她能想通,别对支府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张行愿不由叹息一声,事已至此,阿卓定是能想明白的。
时候不早,支蓉该回府了,由摄政相送。张行愿还要安顿阿卓,决定先把人带回阁楼再从长计议。
门房给张行愿开了门,瞥了眼身旁的阿卓,色眯眯的眼神很是惹人不悦,张行愿恨不得伸出手指头戳爆对方的眼珠。
她握住阿卓,带她快步进了西楼。
刚到阁楼张行愿就察觉到不妥,门从里头被插上了梢,这不完了么?
定是她那个无名无分的法王老公又半夜跑来了!
阿卓顿生警惕,“里头有人?”
张行愿回敬了一个尴尬的眼神,心里是有些慌张的,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阿卓应该认不出那是法王,顶多以为她背着茶摊郎偷汉子。
凭今夜的情谊,阿卓当能为她保守秘密,如若不行,她就挟恩图报,做个小人好了。
反正她爱演戏。
张行愿强颜欢笑,“一个朋友。”
她要伸手叩门,被阿卓拦住,“能在阁楼里等先生的,必定是先生重要的客人,我不能妨碍先生,我……”
张行愿忙拦住她,她知道阿卓在想什么,马上伸手握住她,“你听好了,你是我带出来的,你很有利用价值,你可不是什么多余的人,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所以你哪里也不许去,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可是里面……”
“里面的没事,我要他回避一下就好了。”
女人要办事男人当然不能碍手碍脚。
“不。”阿卓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先生是阿卓的恩人,阿卓不愿离开先生,阿卓只是不愿妨碍先生。”
“不妨碍,一点都不妨碍!是里面那个男的妨碍我们!”
张行愿再次朝门伸手,尚未叩响,门便从里头被打开了。
皎双戴着假髻,穿一身青年服,堂堂正正走出来,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瞧见阿卓的那一刻,张行愿分明能从那双明净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惊愕。
阿卓浑身一僵,移不开眼地看着皎双,惊喜哀伤兼而有之。
张行愿几乎马上就确认了,“你们认识?”
她有点不敢置信,提心吊胆问阿卓,“他不会是你以前的客人吧?”
心里是很在意的,但明面上只能打哈哈,“没关系,以前你是身不由己,至于他……”
她不会放过他的!他等着死!
张行愿按下恼火,若无其事笑着说:“就算他去过环采阁,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我不追究。”
说到最后一个分句她已经是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
佛爷神态庄重,脸上写满了坚贞,可一想起她那句“是里面那个男的妨碍我们”,心里便有种道不清的憋屈。
他时刻惦记她的安危,好吧,他承认,不只是安危,是他想要见她,来的时候就想好,就算她真的留宿支府让他扑空,他也愿意在她的阁楼里守候一夜,见不到她,能在她的地方呆一呆也是好的。
这里有她的能量,有她的气息,就算她不在,在这里也能感受到她。
听到她回来他很开心,紧接着她就给他来了一句,他妨碍她了。
他真的破防了。
睨了张行愿一眼,他心头苦涩,不愿多言,有意纵容她的胡思乱想,想要她为自己着急。
张行愿是真的很着急,她把阿卓带回来却遇到了阿卓的故人,而那个故人跟她俩好像都有过那种该死的关系?
她沉住气拉了拉阿卓,“先别站着,进去再说。”
阿卓点点头,方才还闹着要离开,而今却率先进了阁楼。
张行愿朝那个谁瞪了一眼,强压恼火若无其事冷声冷气说:“你也请进!”
那位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沉静与风度,紧接着进了阁楼,径直向阿卓走去。
很好,张行愿忽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她提起茶壶便去沏茶,眼睛忍住不朝那俩看去,可心里恼得不行,越不看越恼,越恼越想看。
两人嘀嘀咕咕不知聊些什么,看样子他们对彼此都很熟悉,张行愿有理由相信,皎双有经常照拂阿卓的生意,帮衬得很多。
张行愿的醋坛子碎了七八回了,才心不在焉地想起来沏茶的事,才注意到茶早已经沏好了。
皎双不知何时来的阁楼,那狗东西沏好了茶又故意不提醒她,只知道与故人叙旧。
故人。阿卓竟然是皎双的故人。
皎双!竟然是环采阁的客人?!
一想到这个,张行愿就难受得不行,甚至厌恶和他有过的从前。
美色误人啊!!!
阿卓站在窗边,皎双坐在案前。两人腾出的距离在张行愿看来既亲近又疏远,像是某种昭示情意的行为艺术。
张行愿腹诽了那位几句,无视他给阿卓斟了杯温茶递过去,关切地说:“你今晚先在我这里睡一宿,明儿我再想想办法,一定给你安排个更合适的住处。”
反正法王不缺钱。
阿卓没有反应,似是陷落在某段难忘的岁月里,没听到她那些话,捧着茶杯出了会儿神,缓缓转头找皎双。
张行愿忍无可忍,不吐不快,直截了当问那谁:“你什么时候去的环采阁?”
圣宫那位登时满脸愧色,“没去过,不然我不会袖手旁观,让楼莹在那些地方讨生活,没想到她这些年一直呆在环采阁。”
什么?!
阿卓是楼莹?!皎双在珠默的青梅竹马?!
原来是这种故人啊!那很喜庆了!!!
张行愿吃了一惊,一格一格回头,心里的气全消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卓:“你就是楼莹?”
阿卓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先生知道我?没想到先生是阿双的妻子,先生竟是法王妻。”
张行愿急口否认,“不是,我和他没有成亲,只是有过深入的交往。”
那位神色一凛,朝她看去,她不予理会,走到楼莹身边,亲亲热热地说:“你们六年没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谈,我真是你们的助缘啊。”
阿卓察觉到她的想法偏离事实,紧张得一把握住她,“先生,我和阿双,没有那么多要谈的话。”
张行愿脑袋瓜一动,想得更歪了,“他不会介意你和支玉的事情,你们该谈还是要谈的。”
圣宫坐不住了,当即站起了身,直勾勾盯她,一腔恼火凝成一个欲破未破的沉默。
张行愿顾不上琢磨他的小情绪,继续亲亲热热地拍了拍阿卓的手背,“你放心吧,他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我和他也有过那些事情,但是都过去了,你们……”
话没说完,有力的胳膊就朝她伸来,她转瞬就撞上一副厚实的胸膛。
皎双紧紧扣住她,“夫人有没有心?”
她哑然。
他进一步质问:“夫人句句伤人。”
张行愿顾忌楼莹在侧,试着挣脱,“你庄重点,楼莹……”
“楼莹与我不是夫人以为的那样!”
他抓紧了她,朝楼莹睇了眼,“你先休息,需要什么尽管用,她对你全部舍得。”
他说着就把人抢出阁楼。
张行愿试着把他拽住,“我们还能去哪,现在不能出西楼。”
“不出西楼。”
他牵着她手,抹黑带她走着,驾轻就熟地领她进了行头库房。
好家伙,西楼简直快成他家了。
“来这里干嘛?”她看着他把库房的门锁上,又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他的影子是最隐秘的情人,一落到她的身上就与她相融。
“那日大火,我侥幸从这里找到夫人。”他欺身上前,将她抵在印着灰痕的墙壁,“今夜这里又有一场大火,恳请夫人再次帮我脱困。”
话音未落,窒息的吻便绵绵密密地朝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