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耳边呼啸。
冷气，从脚尖直窜心脏。
雪片从四面八方围剿袭来，纷飞的雪片被狂风无情撕裂揉碎。
无孔不入的狂风裹挟大大小小的凶残雪片，如同砂砾碎石般毫不留情地戳刺狠划她冻得发白的面颊。
眼前。
是看不见尽头的狂风暴雪。
回头。
风雪快速抹去她刚踩下的脚印。
她仿佛是一只鬼魂。
一只没有脚印的鬼魂。
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破旧的衣裳。
多日没有进食。
饥寒交迫。
身心俱疲。
她强撑着破落弱小的身躯往前走。
狂风冷雪毫不怜惜，更加张狂地压向她……它们要杀了她。
前路并非归途。
前路也没有属于她的归宿。
她却顶着不断灌进身躯的狂风冷雪，强撑着身躯往前走，一直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走出这片风雪，她就能活。
她要活下去。
一阵披天卷地的狂风袭来。
更冷了。
她身上每一寸都像冻住了般紧绷绷硬邦邦的，她成了一条冻在冰河里面的小鱼。
眼前的一切都是疯狂的白。
白色的雪。
白色的天。
白色的地。
她的眼睛却开始发黑……
噬心的寒冷消磨着她的意志，脚尖似乎被冰雪冻住了，身体仿佛变成了冰块……
她一头摔进厚雪之中。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但是……
实在是太冷了。
实在是太饿了。
实在是太累了。
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眼睫毛冻成一根根细雪。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在心中呢喃：爹爹，娘亲，女儿终究无法活下去……
只是一瞬间。
她却感觉过完了短暂的一生。
有人把她从积雪里面挖出来，用力摇晃她，在她的耳边大喊：“你醒醒！不要睡！你醒醒！”
她的耳朵能够听见。
她的眼睛却无力睁开。
那人用力抱紧她，继续在她的耳边大喊：“撑住！不要睡！睡了就死了！赶紧醒醒！不要睡！不能睡！”
她身上的寒气在那人怀中逐渐融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总算攒够力气，睁开眼睛——
她看见一个小女孩。
一个拥有如明镜般光洁眼眸的小女孩。
冰天雪地之间……
为何突然出现一个小女孩？
难道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小仙子？
她满心疑惑却张不开嘴，只能用冻僵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小女孩。
小女孩二话不说，径直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紧紧包裹她，硬生生把她拉拽上瘦小的后背，用稚嫩的声音叮嘱她：“捉紧我！不要放手！”
她使尽全力，用冻僵的双手捉紧小女孩。
小女孩竟真用瘦小的身躯将她背起来，一步一脚印，在铺天盖地的残酷冰雪之间穿梭。
她看见了人烟。
她看见了灯火。
她看见金黄色的灯火在雪夜中闪烁，宛若一簇簇金黄的小浆果……
她知道她能活了。
然后。
她晕过去了。
……
……
冬日暖阳，洋洋洒洒地透窗而入。
美好。
宁静。
温暖。
仿佛昨夜的狂风暴雪只是一场睁眼便灭的噩梦。
暖意酝满全身。
她缓缓睁开眼睛。
小女孩坐在床边，一道咬着手中的热煎饼，一道瞪大眼珠子看她。
“你醒了？！”小女孩古灵精怪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喜。
“嗯……”
她看着小女孩手中的热煎饼，不自觉地干咽了一下……
喉咙干如火烧。
瞬间咳嗽连连。
小女孩放下手中的热煎饼，用衣角揩了揩油腻腻的小手，扶起她，手忙脚乱地给她扫背、让她好受一些。
她停下咳嗽。
小女孩便跑到桌边，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向她。
小女孩把粥递给她。
她双手接过热粥，不用汤匙便大口大口地喝起粥来。
实在是饿极了……
实在是饿惨了……
一口又一口的粥喝进去，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流出来。
小女孩拿起放在一旁的热煎饼却没有吃，只是静静看她一口一口喝粥、一滴一滴落泪。
她喝完了粥。
小女孩接过空碗，把热煎饼递给她。
她接过热煎饼便塞进嘴里，三口吃完。
小女孩问：“还饿吗？我去厨房再给你打点粥……”
她摇头道：“不用了。”
她活过来了，声音仍是沙哑。
她开始打量四周——
似乎是一间农舍，却又比普通农舍大一些、整洁一些、莫名地肃穆一些。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问。
“这里是……”小女孩摸了摸下巴，滚了滚咕溜溜的眼珠，“……我住的地方。”
“谢谢你救了我。”她真诚地看着小女孩。
“小意思。”小女孩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
“你的爹娘可在？”她对小女孩说：“我想当面谢谢他们。”
“这个有点困难……”小女孩歪头，“我从来没有见过爹娘。”
“抱歉。”
“不用抱歉。”
沉默了半会。
小女孩问：“你为什么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你爹娘在哪里？”
“他们都死了。”她抿了抿嘴唇，忍住心头翻涌的伤感，“饥荒。”
“对不起……”小女孩十分老成地拍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你今年几岁了？”
“十二。”她打量着小女孩，“你呢？你几岁了？”
“你猜。”
小女孩故意呲牙露齿地怪笑。
小女孩看着很小，却又能独自一人把她背离漫天风雪……
如此矛盾。
她实在猜不透。
“猜不出来。”她坦言。
“快五岁了。”小女孩把右手的五根手指大大岔开，一脸得意。
“那就是……”她感到不可置信，“四岁？”
“你猜对了！”小女孩拍了拍手。
她的救命恩人，居然是一个四岁小孩？
一个处事老练的四岁小孩……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从前，他们叫我丫头。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就叫我……算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小女孩指了指她，“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影。”
“你的名字真好听。”小女孩撇了撇嘴，“我也想要一个好听的名字，可惜……罢了！反正……你就叫我丫头吧！”
小影点了点头。
丫头说：“再躺下多睡一会儿吧。”
小影听话躺下。
丫头把小影的被子捂严实，左右滚了滚眼珠，低声对小影说：“我要离开一下下。如果你醒了，我不在……你就在这里等着……尽量不要外出，尽量不要点灯，尽量不要发出声音……明白吗？”
小影不明白。
但是。
小影点了点头。
丫头隔着被子拍了拍小影，笑着说：“呃……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害怕……反正……不惊动别人……对你，对我，都好。”
小影点了点头。
仿佛刚从沙场下来一般，身心俱疲。
困倦袭来。
小影很快又睡着了。
日沉。
月升。
窗外一片漆黑。
朦胧的天际之间游走着一弯不明的新月。
小影再度睁开眼睛。
丫头又是坐在床边啃煎饼，口齿不清地问：“你醒了？”
小影点了点头。
丫头放下煎饼，又是端了一碗热粥，递给小影。
小影接过热粥咕噜噜地喝完。
丫头把煎饼递给小影。
小影却摇了摇头。
“这块我没吃过的。”丫头眨了眨眼，以为小影嫌弃她吃过煎饼。
“我吃饱了。”小影说。
小影不是吃饱了。
小影是有点懂了——这些粥和煎饼不是给小影准备的，而是丫头的晚餐。
“这么快就吃饱了？”丫头用指甲挠了挠嘴角，百思不得其解。
“嗯。”小影点头。
丫头没有忙着吃煎饼，而是把煎饼放在一旁，从手边拿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塞进小影怀中。
小影看了一眼包袱，不解地看向丫头。
“雪已经停了。”丫头压低声音，“你赶紧走吧。”
“走？”小影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喃喃自语，“天下之大，我能走去哪里？”
“哪里都比这里好。”丫头看了一眼窗外，“如果你留在这里……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会强迫你做很多很多事情的。”
“例如？”
“例如……”丫头撇了撇嘴，“例如……强迫你练功……练不好就没有饭吃。”
“练功？”小影满目疑惑，“他们为何要强迫别人练功？”
“我不知道啊！”
“这里是武行？”
“不是。”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其实……那个……我也是饥寒交迫，垂死之际，被他们捡来这里的……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就强迫我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例如练功。”丫头气愤填膺，“我只想吃饭，不想练功！”
“只要乖乖练功就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小影感叹，“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不不不……”丫头摇头摆手，拉下小影的耳朵，在小影的耳边说，“年纪大些的女孩，都被他们送到青楼……干活了！”
“青楼？”小影倒抽了一口气。
“是的！青楼！”丫头用力点头，“趁他们还没有发现你，你赶紧走吧！”
小影愣住了。
丫头强行把包袱塞进小影怀中，生拉硬拽地把小影拖到房门前……
打开房门。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站在门前，黑板着脸庞看她们。
小影吓得抱紧了包袱。
丫头用瘦小的身躯挡在小影身前，高高昂起脑袋，对黑衣男子说：“让开！她要走了，你赶紧让开！”
黑衣男子当真让开了。
小影仍是提着一口气。
黑衣人对小影说：“天下之大，你能走去哪里？”
小影哑口无言。
丫头咬了咬牙：“你居然偷听我们说话！”
黑衣男子没有看丫头，而是径直看着小影。
黑衣人对小影说：“于情，我们救了你的命，你应该留下来报答我们。于理，你一个小女孩，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单凭一些干粮和碎银根本无法在世上生存。留下，是你唯一的活路。”
小影沉默。
丫头双手叉腰，瞪着黑衣人说：“救她的是我，跟你们没有关系！我说不用她报答，她就不用报答！我说她能走，她现在就能走！”
黑衣男子紧紧地凝视小影，用低沉的声音说：“当然。如果你决心要走，我绝不拦你。”
小影紧紧抱住怀中的包袱。
黑衣男子说的没错——
留下，是她唯一的活路。
她想要活。
如此而已。
小影用力干咽了好几下，胆怯地看向黑衣男子，低声问：“如果我留下……我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