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向突然开口的容鸢。
容鸢眼中却只有慕晋淳。
容鸢深深地凝视慕晋淳，幽幽说道：“王后害死了汐惜，大王非但不惩罚王后，反而要为王后而战？”
容鸢的话如同针尖，一下一下地刺进慕晋淳的胸膛。
慕晋淳吸了一口气，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满脸羞悔，不发一言。
姜薇从地上跳起身，怒指容鸢道：“我是大王的王后，是大王的妻子！大王为我而战，有何不可？！无论如何，这是大王的旨意，不容你置疑！”
容鸢无视姜薇。
容鸢只是更深地凝视慕晋淳，语气温柔道：“王后害死了汐惜，本就罪不可赦。如今，北疆长胜君只是要大王交出杀害汐惜的凶手……大王不值得为杀害汐惜的凶手而战。”
姜薇怒得脸红耳赤，又再对容鸢破口大骂：“闭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容鸢仍是视若无人地凝视慕晋淳，语气更加温柔地说：“一仗功成万古枯……无论南域战胜还是北疆战胜，一定会有无数生灵涂炭……实在不值得。请大王三思。”
慕晋淳莫名红了脸。
姜万年大喝一声，怒斥：“国家大事，岂容后宫妃嫔干预！”
容鸢仍是凝视慕晋淳，眼神仍是温柔，却是一把温柔的刀，“大王不说话，就是决定不为我们的汐惜主持公道了？大王不说话，就是决意不管生灵涂炭也要为王后而战了？”
容鸢静静地凝视慕晋淳。
慕晋淳无法忍受容鸢的凝视，撇开眼眸，躲开容鸢的视线。
容鸢的眼神忽如钝钝的刀……深呼吸了一口气，酸涩的空气从鼻子汹涌地流入心头。
罢了。
容鸢脸上露出落寞的笑容，垂下眼睛，双唇紧闭，不言，不语……唯有微微颤抖的肩膀可以看出，她的思绪紊乱。
姜薇得逞地笑了，一时之间，竟暂时忘却北疆长胜君带来的恐惧。
慕晋淳被惊恐与悔疚紧紧包裹，进退不得，唯能看向姜万年，颤声道：“既然要战，那就请姜将军速速带兵……”
“大王。”姜万年打断慕晋淳的话，故意不畅地扭动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脖子，“末将老矣，无法领兵与北疆长胜君对决。”
“什么？！”慕晋淳脸上闪过震惊，脸庞青了又红，“姜将军不是下定决心要战吗？”
“确实要战。但是，末将并非领兵的最佳人选。”姜万年双手微微发抖，肩膀塌下来，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真是一个绝佳的戏子——姜万年苍老着声音道：“王爷正值盛年，精通兵法，却一直缺少实战经验。此次，正是王爷最好的机会。微臣建议，让王爷领兵出战。”
“王弟？！”慕晋淳的脸庞抽搐了一下，看了一眼慕晚潇，又立马看回姜万年，“正如姜将军所说，王弟缺少实战经验！初上战场便要对阵北疆长胜君……王弟根本没有胜算！”
“天下之大，谁人面对北疆长胜君能有胜算？”姜万年装作一脸忠良，眉目之间全是算计，“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苦，王爷确实是领兵的最佳人选。如果大王担心王爷经验不足，可以任命殷孟将军为副将。只要王爷与殷孟将军并肩作战，合力守卫封陵城，我们南域一定可以抵抗北疆长胜君的。”
慕晋淳的心一下子沉下去，深深低下头，淡薄的肩膀颤抖着。
许久。
慕晋淳才看向慕晚潇，试探问道：“王弟认为如何？”
慕晚潇没有丝毫犹豫，拱手便说：“臣弟……”
“我反对！”
是落薰。
慕晚潇眉头紧皱地看向落薰。
慕晋淳从袖间抽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姜薇与慕苑澄瞪大四只眼睛，一动不动，眼睛里面满布恶毒的血丝。
毫无存在感的姜舷频繁地看向殿外，投去畏怯的视线，眼巴巴地看着逐渐明亮的天空。
姜万年脸上的表情消失了，扭头看向落薰……
落薰紧盯姜万年。
二人的视线如同两把利刃撞到一起。
落薰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快人快语：“祸是姜王后闯的，北疆长胜君要的是姜王后。如今又是姜将军坚决不交出姜王后，决意要与北疆长胜君决一死战。若要深究，这只是你们姜家与北疆长胜君之间的私人恩怨。你们姜家与北疆长胜君之间的私人恩怨，为何要牵连王爷？为何要牵连无辜百姓士兵受苦受难？凭，什，么？你们莫要忘了，南域是慕家的天下，不是你们姜家的！”
落薰的话像一双无形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掌掴姜万年与姜薇——姜舷此时只懂惧怕，早已忘却自己的姓氏。
姜万年极其缓慢地放下拱着的双手，似乎在为自己争取时间，思考该如何反击落薰。
姜万年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地漂移起来，语气却不容置疑：“薇儿嫁给大王，就是慕家的人，是南域的王后。再者，北疆长胜君反复无常，从前要容妃娘娘，之前要汐惜公主，现在要南域王后，谁知道他明日后日又要谁？既然终须一战，今日便是最佳时机。”
落薰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咀嚼着姜万年的话。
她何尝不明白个中道理？
落薰坚定地注视姜万年，不卑不亢地说：“姜将军所言甚是，我也很支持应战。但是，正如大王所说，王爷缺乏实战经验。相比之下，姜将军曾追随先王东征西伐。先王能与北疆长胜君两分天下，其中少不了姜将军的功劳。姜将军经验老到，正是领兵应战的最佳人选。”
姜万年假意咳嗽了好几下，“末将老矣。”
落薰仿佛把一个个字揣在手中，捏成一团，一下下地掷向姜万年，“姜将军是老了，还是在储心积累地铲除异己？”
姜万年瞬间燃起来，“臭丫头！你在胡说什么？！”
落薰不屑地嗤了很大一声——
如果慕晚潇胜，姜万年保住姜薇，一切回到原点，姜万年仍是权倾南域的国丈。
如果慕晚潇败，慕晚潇必死无疑。慕晚潇一死，无人能与姜万年争夺南域政权。到时候，姜万年再把姜薇交给北疆长胜君也不迟。
姜万年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此时。
慕晚潇却对慕晋淳拱手说道：“臣弟愿意领兵出战。”
什么？！
落薰猛地扭头看向慕晚潇。
慕晚潇目光柔和地注视落薰。
他仿佛要用眼神安抚落薰，仿佛要用眼神缓和落薰尖锐的目光。
落薰看到的，并非慕晚潇眼中的柔和或者安抚，而是慕晚潇两只眼睛里面燃烧着的火焰。
她懂了。
她明白，慕晚潇势在必行。
她明白，就算火器尚未赶制完成，就算只有一线生机，慕晚潇也要与北疆长胜君决一死战。
为了慕汐惜。
为了南域。
更是为了天下百姓。
落薰无奈地闭上眼睛，无声叹息，摇了摇头。
慕晋淳问：“王弟，你当真愿意领兵出战？对方可是北疆长胜君！”
慕晚潇看向殷孟。
殷孟一脸大义凛然。
落薰心想：虽然我不待见殷棠酥，但是，殷孟将军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英雄。
慕晚潇对慕晋淳说：“请大王下旨命臣弟为将军，殷孟为副将，带领南域军队与北疆长胜君一决高下！”
慕晋淳说：“好！本王现在封慕晚潇为将军，殷孟为副将。希望你们不负众望，凯旋而归。”
慕晋淳说话的声音很小，语气却少了刚才的怯懦。
姜万年的双眼明显亮了一下，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落薰感觉浑身的血液在倒流，身体滚烫燥热起来。
慕晚潇与殷孟用力抱拳，齐声道：“末将领命！”随即转身走出大殿……
落薰用旁人看不清的速度走到慕晚潇的身前，挡住了慕晚潇的去路。
落薰与慕晚潇对峙般看着彼此。
“落薰……”慕晚潇眼神复杂，“兵临城下，军情告急，你不要拦着我。”
“我不是要拦你。”落薰弯弯的眼角似乎在笑，“我是要跟你一起去。”
“什么？”慕晚潇的眉目顿时皱成一团，“不要闹了。”
“我没有闹，我也不打算跟你在此婆婆妈妈拖拖拉拉……”落薰踮起脚尖，小声在慕晚潇的耳边说：“要不，你现在带我一起去。要不，等你离开之后，我自己跑去城门。你知道的，凭我的实力，这里无人能阻拦我。包括你。”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对方可是北疆长胜君！”凶多吉少，慕晚潇岂能让落薰陪他一同冒险？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落薰读懂慕晚潇的担忧，却仍一脸坦然。
“可是……”
“你旨意已决，我也旨意已决。”落薰歪头一笑，“慕晚潇，乖乖就范吧！你甩不掉我的！”
“落薰……”
慕晚潇深知，此刻并非儿女情长的好时机。
然而。
英雄难过美人关。
慕晚潇真有冲动把落薰紧紧拥在怀中……
落薰抢先一步，挤进慕晚潇的怀中，用力地抱了一下。
不等慕晚潇作出反应。
落薰一下推开慕晚潇，大大咧咧地对慕晚潇招了招手，不带一丝伤感地说：“我们出发吧！”
慕晚潇不禁失笑。
容鸢却开口叫住落薰：“落薰。”
落薰心脏一沉，回头，看向容鸢。
容鸢脆弱得如同要即将消失在天地之间的一缕青烟，满目忧伤。
落薰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容鸢。
“太危险了。”容鸢一道说着，一道缓步走到落薰的身旁，双手拉着落薰，“不要去。”
“留在这里就安全吗？”落薰无限地望进容鸢绝美的脸庞，“只要北疆长胜君尚在人间，世上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容鸢拉着落薰不放，眼神如水滴浸透落薰的骨头。
落薰心里面好像有什么被打破了，碎渣刺得她心痛痛的。
容鸢深深看进落薰的眼眸里面，若有所思，很轻地摇了摇头。
落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紧闭的眼睑间仿佛细细地渗出泪来……她推开容鸢，转身，大步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