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长胜君快马加鞭,从北疆杀到封陵城。
一路上。
北疆长胜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肆意杀戮,血肉横飞,数之不尽的无辜百姓成为刀下亡魂。
如今。
封陵城外。
才刚亮起的天空被密密麻麻的乌鸦切割成惊悚的碎片,暮色笼罩下更显得寒气逼人。
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
原该翠绿的草地树木尽数染成骇人的红,仿佛地狱的烈火在熊熊燃烧。
北疆长胜君及其军队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戍守在封陵城的城门之外,战马铁蹄毫无怜悯之心地践踏着百姓残缺的尸体,仿佛这些尚余体温的尸体只是铺在路上的寻常石头。
落薰登上城门。
眺目望去。
身体瞬间发僵。
噩梦!
眼前这般“一仗功成万骨枯”的景象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一场来自炼狱的噩梦。更可怕的是,战事尚未正式开始,世间已经宛若人间炼狱的噩梦!
落薰的眼睛深处隐隐作痛,浑身僵硬,浓烈的苦涩在嘴里扩散,胃沉重得仿佛吞下了铅块,一阵阵地反胃。
北疆长胜君坐在黑亮巨大的马背之上,身躯如同雄狮般高壮健硕,在魁梧著称的北疆战士之中也显得异常突出。五官深刻如同石雕。一双手巨大无比,仿佛稍动指头便能拈花般、轻易把任何人的脑袋摘下。鹰般锐利的眼珠黑得诡异,其中还掺着一丝瘆人的血红。眼神与面容都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也不敢捉摸。
北疆长胜君的左侧是酉辕骞,右侧是稜蒙炎。
稜蒙炎一眼便看见落薰,却不敢动声色。
流云逃跑般从天际迅速掠过。
晨风被吓怕了似地瑟瑟乱吹。
北疆长胜君那头过分浓密的乌发在风中招摇,宛若无数厉鬼在张牙舞爪。
落薰与慕晚潇等人站在高耸的城门之上,丝毫没有“居高临下”之感,反而有一种被毁天灭地的恶魔虎视眈眈、随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感觉。
焦虞长胜对城门上的人说:“姜薇何在!”声音可怕至极,简直是末日的宣判。
慕晚潇上前一步。
落薰的目光紧紧跟随慕晚潇,脑海里面乱哄哄的,各种恐怖的想法到处乱窜。
慕晚潇不卑不亢地说:“南域,慕晚潇。”
焦虞长胜嘴里突然喷出大笑,仰天大笑,让天底下所有人都心惊胆颤的仰天大笑。
落薰不自觉地握紧双手,浑身发抖。
焦虞长胜突然停下所有的笑,黑红的眼珠露出轻蔑与调戏,“你们不打算交出姜薇?”
殷孟回答道:“姜王后正在赶来的路上。”
缓兵之计。
天涯等人正全力将部分完工的火器运来。有这些火器,还有一线生机。没有这些火器,必败无疑。
焦虞长胜冷笑,“看在汐惜的份上,本君再给你们一个时辰。”
慕晚潇与殷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不曾想到,北疆长胜君竟这般好说话。
焦虞长胜却说:“在你们交出姜薇之前,每一刻钟,本君杀你们南域一百人。”
什么?!
落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焦虞长胜接着说:“一个时辰之后,如果你们还不交出姜薇,本君便攻入封陵城。本君保证,一定会将封陵城内所有人杀净。包括你们,以及你们的南域王,慕晋淳。”
落薰跑到城门另一头,踮起脚尖,眺目远看。
王爷府距离城门甚远,火炮巨大,将火炮等火器运到城门起码要花半个时辰以上。也就是说,等火器运到城门的这段时间,北疆长胜君起码要杀死两百甚至三百个南域平民百姓!
焦虞长胜笑了一声,“本君在此等候多时。现在,本君先杀一百人,算是给你们的‘见面礼’。”
现在?!
落薰跑回城门那头。
只见。
手执长矛的北疆士兵把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老弱妇孺拉到城门前面。
百姓跪在地上哭喊求饶。
哭声才刚响起。
十个脑袋就已经滚落地面,鲜血飞溅在城门之上,在北疆长胜君眼中只是拍在墙上的蚊子血。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
又十个脑袋离开脖子飞撞到城门上,鲜血重重叠叠地溅刷了一层又一层。
慕晚潇握紧双拳,咬着牙关,忍耐着——火器尚未运到,贸然与北疆长胜君短兵相接,只会死更多的人。
百姓呼天抢地,高声痛哭。
脑袋不间断地、一个又一个地,飞撞上城门。
慕晚潇开始动摇。
他认为自己错了——早知道姜薇一人能换回这么多百姓的性命,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把姜薇交给北疆长胜君的!
焦虞长胜坐在马背上,用暴戾的视线,数着一个又一个滚落的人头……
还有七十条人命。
焦虞长胜嗜血地大笑,伸手,接过酉辕骞递来的弓箭。
拉弓……
引箭……
“住手——”
落薰冲口而出。
焦虞长胜猛然抬目,看向落薰。
落薰被劈了一刀似地无法动弹。
阳光暴烈。
却又寒风瑟瑟。
落薰浑身颤抖,皮肤发痒,心脏一抽一抽地发紧,嘴唇一阵一阵地发干。
焦虞长胜抬着眼皮子看落薰,沉着脸问:“你是谁?”
落薰的脑子一片空白,张开嘴巴,却找不到她的声音。
慕晚潇一把将落薰拉到他的身后。
焦虞长胜撇眼看向稜蒙炎。
稜蒙炎铁青着脸说:“她是慕晚潇未过门的妻子,也是慕皇后的好朋友。”
汐惜……
痛失挚爱的伤痛再次涌上心头。
焦虞长胜沉默地垂下眼睛,一语不发,石化般一动不动。
天地之间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不只是北疆士兵,就连城门上的南域士兵,城门前原本呼天抢地痛哭的百姓,都屏息静气地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恐怖的安静。
流云早已逃之夭夭。
就连盘旋的乌鸦都不敢煽动翅膀。
落薰看着没有一丝云的天空,看着斜挂的太阳……逐渐高升的太阳将天空染成淡淡的黄,薄薄的橙,还有一丝紫蓝。
不对劲。
时辰差不多了。
不该是这样的。
轰隆!
脑袋突然一阵轰鸣!
落薰猛然调头,大步跑下城门。
慕晚潇低叫:“落薰!”
落薰充耳不闻,一跃上马,疾驰而去。
……
……
南域王宫。
被惊恐的寂静笼罩着。
那般寂静。
就像是进入一个与人间不相通的结界。
所有侍卫都戍守在宫门外,严阵以待。
主子齐聚大殿,等着前线的军情。
几名宫女太监瑟瑟发抖地留在大殿,听候差遣。其余太监宫女躲在各自的房间里面,惶惶不可终日地抱作一团。
金碧辉煌的大殿。
除却慕晋淳、姜薇、姜万年、姜舷、慕苑澄,容鸢,还有一众朝廷重臣焦躁地候着。
大殿一角。
鎏金香炉里面的宁神香料静静燃着。
“报——”
士兵随声跑进大殿。
“如何了!?”
殿上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士兵,就连声音都是惊恐的模样。
“北疆长胜君说,需在一个时辰之内交出王后,否则就攻进封陵城将所有人杀尽。在这一个时辰内,北疆长胜君每一刻钟杀一百人。小人回报之时,北疆长胜君已经杀了数十人。”
群臣大惊:“太可怕了!”
姜万年问:“北疆长胜君为何会提出一个时辰的时限?王爷与殷孟将军还未迎战?”
士兵回答:“北疆长胜君说,看在汐惜公主的份上,再给大王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是否交出王后。王爷下令,等兵器到达城门,才能开战。”
姜万年故意忽略交出姜薇的条件,追问:“在等什么兵器?”
士兵摇头。
姜万年顿时义愤填膺:“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一鼓作气!如此危急关头,王爷居然浪费时间等兵器?既浪费时间,又连累平民百姓无辜被杀,简直不像话!”
慕晋淳心头大乱。
群臣窃窃私语。
姜舷被长时间的恐惧折磨得神志不清,诚惶诚恐地对姜万年说:“不是王爷连累百姓无辜被杀,是王后连累的啊!”
姜万年怒目姜舷,呲牙道:“你在胡说什么?!”
姜舷不怕姜万年怒目,他怕的是北疆长胜君!
姜舷气急败坏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是大家敢怒不敢言的大实话!王后心肠歹毒,见不得汐惜公主好,居然把汐惜公主毒死了!北疆长胜君为汐惜公主报仇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啊!就算北疆长胜君的要求不合情合理,我们过去都是顺着北疆长胜君的!北疆长胜君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相安无事,多么好啊!为什么这次要忤逆北疆长胜君的意思?为什么王后一个人犯的错,要我们这么多人提心吊胆地陪着填命?”
姜薇冲上去抓住姜舷的衣襟,瞪圆眼睛,近距离逼视姜舷,咬牙彻齿道:“我可是你姐姐!”
姜舷推开姜薇,孩子发疯般又是跳脚又是跺腿,高声叫喊:“你不是我的姐姐!我没有你这种把弟弟拉着陪葬的姐姐!”
“闭嘴!”
姜万年一巴掌将姜舷打倒在地。
姜舷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盘腿坐在地上,负气不起来了。
慕苑澄悄然走到慕晋淳身旁,撒娇般双手拉着慕晋淳,小声说:“父王真不打算将母后交给北疆长胜君吗?平民百姓倒无所谓。若是北疆长胜君攻进来,我们所有人都得死。”说到“死”,慕苑澄打了一个冷颤。
慕苑澄说话的声音虽小,殿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姜薇冲过去一把拉开慕苑澄。
慕苑澄不悦地撇撇嘴,整了整衣衫。
一名朝臣对慕晋淳说:“事关南域兴衰,请大王三思啊!”
群臣一同对慕晋淳说:“请大王三思!”
慕晋淳坐着,深埋脑袋,右手握成拳头用力捶着发疼的额头。
姜薇走到慕晋淳身旁,双手抓住椅子把手,蹲下身,从未如此卑微地柔声恳求慕晋淳:“大王……我是你的妻子,你的王后,你孩子的母亲……你一定会护我周全……你一定不会把我交给北疆长胜君的……是吗?”
慕晋淳挑起莫名沉重的眼皮,看着姜薇。
姜薇过分用力地挤出一脸可怜,可谓面目狰狞。
慕晋淳移目看向容鸢,仿佛用眼神呼唤他的小花。
容鸢总是柔情似水的眼睛闪闪发亮,一种老鹰般锋利的闪闪发亮。
慕晋淳喃喃道:“该如何是好?”
容鸢遥遥回答:“把王后交给北疆长胜君。”
姜薇脸上的可怜顿时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恶毒,恶毒地瞪着容鸢。
姜万年故意提高声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要把王后交给北疆长胜君,也待王爷打败再议。”
姜舷坐在地上撒泼道:“战败再交人?北疆长胜君不要怎么办?!北疆长胜君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死的!”
姜万年充耳不闻。
群臣焦躁地团团转。
慕晋淳用力呼了一口气,对通报的士兵说:“告诉王爷……等兵器到达后……应战。”
士兵领命,火速跑出大殿。
殿上所有人继续被恐惧煎熬着。
渐渐地。
他们不感到煎熬了。
他们只感觉整个人软乎乎,脚下轻浮浮地发软……所有人都倒下了,东歪西倒地横陈在冰凉地板上。
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像木偶被线一顿一顿地提起来般,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