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落薰冲上前。
夺过容鸢手中的金钗,把金钗甩在地上摔成粉碎。
容鸢满目悲怆地看了一眼粉碎的金钗,抬头,似笑而非地看向落薰,眼神泛着一丝慈爱与温柔。
殿上其他人都怔住了。
他们怔怔地看着落薰与容鸢,仿佛同时被巨石砸中脑袋般,陷入一种震惊的沉默——尤其是慕晋淳。
落薰扫了一眼缭绕红烟的香炉。
一股寒气从脚下直蹿头顶,将落薰重重笼罩。
落薰当即撇头,命令站在香炉旁边的黑衣人:“把烟灭了!”
那黑衣人不敢听令。
落薰扭头看着容鸢,“你这是在干什么!”
“对不起。”容鸢淡然一笑,满载倦意。
“我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落薰双手挠头,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容鸢,“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如果他愿意把姜薇交给北疆长胜君,一切,就会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我愿为他而战,我愿助他对抗北疆长胜君……可是……”容鸢神情寂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偏要如此选择。”
“你……”
“其实,这些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这才是我真正的计划。”
“你真正的计划是……”落薰握紧双拳,手背青筋凸显几乎可见里头奔腾的血液,“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是。”容鸢一脸坦然,“他们都是姜家的党羽。他们都该死。”
“他们该死……那……汐惜呢?”
落薰很重地抽了一口气,眼睛如同火焰燃烧。
是悲伤的火焰,
“汐惜也该死吗?”落薰痛问。
“汐惜……”容鸢陷入了沉思。
“汐惜是你害死的,是吗?”落薰的眼眸愤怒发抖。
“是吧。”容鸢自言自语。
“你怎么可以这般狠心!”落薰几近尖叫:“汐惜是你的女儿,是我的妹妹!你怎么可以狠心害死她!”
“汐惜……”容鸢白皙修长的颈项泛起淡淡的红,“她不是我的女儿。她也不是你的妹妹。”
“什么?”落薰僵住了,“你在说什么!?”
“她甚至不是汐惜。”
“你到底在说什么!”
“多年来,我们到处搜罗……”容鸢垂着眼眸,陷入回忆,“就是为了寻到与画像一模一样的女子。”
“我不明白……”
“每一年的汐惜,都是最像小桃的汐惜。”
“每一年的汐惜,都不是同一个人?!”
“不至于。”容鸢回忆道:“从十三岁开始,一直都是这个汐惜。因为……她是最像她的。”容鸢忆起北疆王宫中小桃的画像,打了一个冷颤,“几乎一模一样。”
“汐惜不是被毒杀的?”落薰心脏一阵阵地发寒,“她是……自杀的?”
“这是她的使命。”
落薰倒抽了一口气。
脑海里面不断浮现一张又一张小女孩的脸……
原来!
这么多年来,他们不只是在收养孤女,不只是在培养女孩为他们卖命、为他们收集情报……更是在寻找某一种长相的女子。
容鸢缓缓抬起眼眸,苦涩地看着落薰,娓娓道来:“当年,我虽然成功逃离北疆后宫,却也支离破碎,只剩下半条命。离开北疆后宫没多久,我就倒下了。垂死之际……夜来救了我。”
苍夜来。
容鸢陷入痛苦地回忆,就连声音都透着浓重的苦味。
“我与夜来同是净族族人,从小便认识。我一直以为净族被灭族,其实,不少净族族人还悄摸活着。我在族人的照顾下逐渐见好,甚至开始长肉。可是……肉竟都长在肚子上。”
“你怀孕了……”落薰皱起眉头。
“我感觉事情蹊跷,追问夜来,甚至以死相逼……夜来才告诉我,我怀有身孕了。”容鸢讽刺地摇头,“彼时,我已怀孕五月。推算起来,离开北疆后宫之时,我已经怀孕两月了。”
“你……”落薰用力吸了一口气,“根本不想把孩子生下来……对吧?”
“对。”容鸢一脸残忍,“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的种……他流的血是肮脏的,就连骨头都刻着北疆后宫的血腥与恐怖……我根本就不想把他谁生下来。”
“那个孩子是……”
“嗯。”容鸢闭上眼睛,“还在北疆后宫之时,我曾多次怀孕,都被他们绝情地弄掉了……族医说,如果我再把孩子打掉,此生再无怀孕的可能……纵使再无怀孕可能,我还是不想把他生下来……族人却说,孩子终究是净族族长一脉,是净族的希望……权衡之下,我只得把孩子生下。”容鸢睁开眼睛,看着落薰,“那孩子,就是你。”
“只要看见我,你就会想起北疆后宫那段痛苦的日子。”落薰胃部一阵阵地痉挛,“所以,生下我之后……你就把我丢下,自己回南域……十几年都不愿见我?”
“是我对不住你。”容鸢抬手,温柔又疏离地抚了抚落薰的发,“我实在思念晋哥哥……无论他如何待我,我始终无法忘掉他……我恨他……可是……我也深深地爱着他……所以……生下你之后……我就回到南域,回到晋哥哥身边。”
“既然你选择回到他的身边,你们长相厮守便是,为何还要搞这么多事情!”
“灭族之仇不能不报。”容鸢美丽的眼眸逐渐陷下去,“加之……只要北疆长胜君还活着,我就无法忘掉北疆后宫那段血淋淋的痛苦经历。无论是为了大义还是小我,我都要北疆长胜君死!”
此时。
飘来慕晋淳脆弱的声音——
“汐惜……不是我们的女儿?”
容鸢毫不掩饰地笑了笑,“我们没有女儿。经历北疆后宫那一段……我这破落身子,根本无法再怀孕。”
慕晋淳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容鸢嘲弄地说:“当年,我谎称有孕,你便忙于跟别的美人夜夜笙歌。整整十月,你没有见过我的身子……要骗你,实在太容易。”容易得令容鸢寒心。
慕晋淳激动得咳嗽连连,吐出一口乌血。
落薰看着容鸢,焦躁道:“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容鸢笑了。
笑容包裹着的那颗心,是那般孤独,那般痛苦,那般绝望。
容鸢说:“回到南域之后,我心底一直有一团挥之不去又压抑不住的怒火。我爱他,却又恨他,甚至恨这里的一切。是他和这里的一切把我推入无边的炼狱深渊……终于……等到今日……此时此刻……姜薇大概已经落在北疆长胜君手中……很快,他们余下的人也会全部死去……他们死了,我就好了。”
慕晋淳含血恳求容鸢:“小花……过去是我对不住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会有往后余生……好好爱你……好好补偿你的……求求你……放过我吧。”
慕晋淳的眼睛流露出被抽打的流浪狗独有的可怜。
容鸢绝美的眸定定看着慕晋淳,深情却又残忍地……摇了摇头。
慕晋淳浑身瘫软,身体全然不像是自己的身体。
落薰急了,“给他们解药!”
容鸢摇头,“太迟了。”
容鸢的回答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撞击在慕晋淳心上。
慕晋淳的身体随即一阵阵地抽搐,口腔里面满是酸楚的唾液。
慕晋淳惊慌失措地叫喊:“我……我不想死!”
容鸢却笑了,“你该死。我本想把你的心挖出来,好让你尝尝心痛的滋味。如今……”容鸢看了一眼破碎的金钗,“罢了。反正。你很快就会毒发身亡。你死了,一切就都好了。”
窗外。
大片大片的扶桑海棠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仿佛一场碎了的雪。
大殿之内。
鎏金香炉里面的香料燃尽,再不见青烟或红烟。
慕晋淳的身体不断地发僵,嘴角一阵阵地渗出血丝。
容鸢苍然一笑。
移目。
容鸢对落薰说:“我知道,你不认同我的所作所为……慕晋淳以及姜家党羽却实在死不足惜……我也知道,只要不被认可,即便做了天大的好事,也是罪人……无所谓了……反正,我只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毒妇……这种肮脏龌龊的罪行,就让我一手包办吧……至于北疆长胜君……只能靠你了。”
说着。
一道鲜血从容鸢的嘴角划下。
“娘亲!”落薰震惊地抓住容鸢虚弱的肩膀,“你没有吃解药?!”
“嗯……”容鸢笑了,一口黑血趁机涌出,“终于,可以解脱了。”
“不要!”
落薰搂紧容鸢。
扭头。
落薰看向带头的黑衣人——苍夜来——大喊:“赶紧给娘亲解药!赶紧的!”
苍夜来走到落薰与容鸢身旁,平日里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眸爬上了泪星。
苍夜来沙哑着声音对落薰说:“主子旨意已决。”
容鸢抬目看着苍夜来,气若柔丝:“从现在开始,落薰才是你们的主子。从今以后,落薰就是净族族长。夜来,你一定要好好辅助落薰……知道吗?”
苍夜来重重点头,哽咽道:“遵命!”
“娘亲!”落薰手足无措。
“我不配当你的娘亲……这辈子,我的爱恨都被这个男人占了去……我不愿靠近你,也不愿让你走进我的内心……不愿疼你,也不愿你爱我……我对你这般冷淡……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爱的娘亲!”
“还有一件事……”
容鸢轻轻拉着落薰的脖子,把落薰的耳朵拉到她的唇边。
低声……
耳语……
落薰不可置信地抽着气。
说完。
容鸢一脸释然,呼了一口气,撇眼,深情又悲恸地看向慕晋淳。
慕晋淳惊悚地瞪圆双眼,嘴角挂满稀的浓的血浆,根本没有察觉容鸢在看他。
“晋哥哥……”
容鸢无力低唤。
慕晋淳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眼睛开始发白。
“小花的晋哥哥……再也不见了。”
容鸢心力交瘁地闭上眼睛,一双手垂了下来……
断气了。
“娘亲!”
落薰紧抱容鸢。
此时。
慕晚潇冲进大殿,听着落薰的“娘亲”,震惊地看着满殿东倒西歪的人。
震惊过后。
慕晚潇快步走到慕晋淳身旁。
“王兄!”
慕晋淳的耳朵依稀能够听见慕晚潇的声音,激动地伸出双手去抓慕晚潇想要求救……双手一动,便断了气。
慕晚潇抱住霎时没了气息的慕晋淳。
悲恸与震惊排山倒海般扑向慕晚潇。
落薰紧紧抱住容鸢,紧咬嘴唇,强忍眼泪,眼泪却仍止不住地崩流,眼泪的咸和鲜血的腥混合在一起、塞满落薰的嘴。落薰死死紧紧地抱住容鸢,凝眸看着容鸢绝美的脸庞,看着她的眼泪划过容鸢绝美的脸庞……
从小到大。
落薰乖乖练武,乖乖完成一切“主子”吩咐的事情,就是为了能见一面容鸢——她的娘亲——尽管娘亲不在身边,她对娘亲的渴望和深爱,却如同呼吸般坚定存在。
几个月前。
她终于有机会见到她的娘亲。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当时内心多么激动,多么兴奋,多么复杂……
数月光景。
匆匆数面。
娘亲就永远离她而去了。
此时此刻。
她感受到的是切肤之痛,是锥心之痛,是刮骨之痛,就连呼吸都有一种粉身碎骨的痛。
落薰抬起眼皮,扫了一圈殿上其他人——不管容鸢此举是错是对,容鸢认为该死的人全都死了——那么,到底,置容鸢于死地的,到底是爱,还是恨?
娘亲。
她最爱的娘亲。
她执迷不悟、可怜又可悲的娘亲。
永别了,娘亲。
落薰抱紧容鸢,犹如锋利的刀刃划过喉咙般、仰头发出一阵尖锐的哀鸣。
慕晚潇看向落薰,痛问 :“到底发什么事情了?!”
“说来话长……”落薰的眼睛瞬间燃烧起来,反问:“城门外情况如何?姜薇是否已经落在北疆长胜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