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起回了水北街18号。
此时已是午夜,夜色浓郁,街道上寂静极了,唯有他们房子门口坏掉的纹身店招牌一闪一闪的,还伴着滋啦的声响。
不等墨非掏钥匙,门就自动开了,暖黄灯光流泻而出,一起带出了个带着笑的面庞。
开门的是个陌生的漂亮姑娘,红唇波浪,穿着酒红色的一字肩长裙,肩上纹着朵尚还红肿的红玫瑰,很有复古港风的味道。
“你终于回来啦!真是的,突然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
女人娇嗔着挽住墨非的胳膊,又看向他带回来的两个小孩,有些疑惑道。
“阿非,这两个小朋友是?”
墨非懒懒散散地搂住女人的腰肢,随口道:“啊,他们啊,是我……”
“爸爸,她是谁啊?”
季行也一脸清澈地打断了墨非的解释。
他顶着张七八岁小孩的脸,说话都要仰脸才能对上墨非的眼睛,稚嫩的眼里却透着藏不住的恶劣。
再转向女人时,又及时收起恶劣,状似天真地问:
“是新妈妈吗?可是我觉得,上次那个妈妈也挺好的呀,爸爸你不要老是换,我和妹妹都记不住了!”
女人的笑容瞬间僵住,目光也变得诡异起来。
墨非夹烟的手一顿:“你是不是有……”
“爸爸!”
脏话再次被打断,季行也目光恳切而真诚:“爸爸,既然有了新妈妈,你就不要再去那个香香的小房子了,那里的阿姨和我说,要给我生弟弟了!”
“你说什……”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墨非的脸上结结实实就挨了个巴掌。
女人红着眼圈骂他:“死渣男,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未婚就让女生怀孕生孩子的死渣男了!脏死了啊啊啊啊!”
“死渣男,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女人一边哭一边拎着包跑得飞快,只留下了墨非脸上鲜红的巴掌印记。
眼睁睁看着红色裙角消失在巷口,墨非快气笑了,伸手就要去逮季行也,几乎咬牙切齿。
“季行也,你不要以为你是季家的人我就不敢动你!”
人还没逮着,“啪”的一声,腿上竟然又结结实实挨了个巴掌。
低头一看,小女孩仰着脸瞪他,气鼓鼓得像个河豚。
“陶染才刚离开几天你又招惹新的!人鬼殊途你记到狗肚子里去了!做鬼都不老实,再随便调戏人类我就把你揍到十八层地狱这辈子都别想投胎!”
墨非无语凝噎:“白斐你小的时候怎么这么……”
季行也默默帮腔:“但话又说回来了……人鬼倒也不一定殊途……”
白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点都不想理这幼稚的一人一鬼,自个跑进了屋子。
……
凌晨一点。
三个人围坐在桌子边,听季行也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事。
墨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我感受到了大恶鬼的鬼力波动。”
“不过,我在南屿做黑无常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情人湖有什么大恶鬼,可大恶鬼的产生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的。”
“有可能他是从别的辖区逃过来的?”
“也有一种可能,他生前穷凶极恶,亦或是有极大的怨气。”
但他们把过去几个月的死者名单翻出来,对了半天账,也没看到疑似符合的鬼。
最终墨非拍了板:“我去找隔壁辖区的黑白无常问问,你们先休息,看看能不能找到恢复的办法。”
白斐没什么意见,于是便这么决定了。
好在今晚没人死,不耽误工作。
可是今天没有魂需要收,不代表明天没有,她多变成这样一天,就少赚一天的佣金。
白斐端坐在床上,有点烦。
偏生这时候,眼前还突然出现了一把黑不溜秋的剑。
“我找人把它从何阳那弄出来了,我想,它应该对你很重要吧。”
剑刃之后,露出了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嘴角刻意压着,语气也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闪亮亮地看着她,写满了快夸我呀快夸我呀。
小白斐撇撇嘴:“这不是我的剑,我的剑才没有这么破呢,它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剑,叫……叫……”
叫什么呢?
白斐一顿,她想不起来了。
可她怎么会想不起来了呢?
明明就在不久前,就在她八岁生日的时候,她从一个人手里得到了那把她的本命剑。
她还发誓,发誓……发誓什么?
八岁前的记忆和几千年单调冗杂的片段在脑海中混杂难分,互相博弈。
所有记忆都挤压在一起,所有记忆都模糊至极。
好胀!
白斐骤然痛苦地捂住脑袋。
从黑雾中挣脱,一直到现在,她一直保持紧绷,如今突然放松下来,巨大的不适感瞬间扩散蔓延。
脑子被无数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填满,繁杂得几乎快要爆炸。
数以千计的场景不停在她面前转换,争先恐后地想要主导她的心神。
剑,忘川河,相夜,鬼帝,墨非,季玉良,刘继业,甜甜,季行也,岑夏时,周老师,余虎,余霜,马魏林,徐洋……
太多张脸一一纷乱无序地交替闪过。
可是,可是……无论是她作为人的过去,还是她作为鬼的过去,她用尽力气,都记不起哪怕一个场景的具体影像。
唯有忘川河的重重鬼影,盘旋在每一个画面……
手突然被抓住,微凉的掌心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指。
白斐茫然睁眼,于是那无数张脸在这一瞬间,定格在了其中一张之上。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季行也看着她痛苦的小脸,自己的心脏也莫名有些瑟缩,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揉捏一样。
手指被女孩冰凉的手指轻轻勾住,却像只是本能,看得他心疼。
“不重要,现在才重要。”
他把玄铁重剑塞回她的怀里:“起码我印象中的你,就是用这把剑救了我很多次。”
只要是你,无论用什么,都是神迹。
看着女孩茫然的眼睛,最终,季行也咽下了这句过于露骨盲目的话,退回到朋友应该有的尺度,以及更务实的回答。
“不过,如果你想找回曾经用过的剑,我可以帮忙联系考古队或者博物馆,还有一些私人收藏家,你到时候和我描述一下具体的样子,试试能不能找到。”
白斐想了想:“算了,确实不重要了。”
隔着几千年的空白,追寻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想起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收起那把剑,准备睡觉。
上次季行也留宿时在她房间里添置的东西,她到底还是没清理掉。
季行也的奢华床垫还在,刚巧也方便了他这次住下。
已经快要凌晨两点,两人都没再扯闲天,很快就各自昏睡了过去。
万籁俱寂,窗外的树枝突然晃了晃。
窗户没关紧,一团黑糊糊的什么东西慢慢从窗缝里渗透了进来,滑到空荡荡的书桌上。
又继续往下,滑到名贵的毛绒地毯上,一路前进,所过之处的绒毛却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它移动着,顺着床单爬上床,阴诡的气息猛得靠近白斐脖颈。
白斐闭着眼,静静地躺着,等着这个不速之客出招。
出乎意料的,它并没有触碰她的身体,反而在房间里四处游走,似乎是看了季行也一眼,又立刻不感兴趣似地飘到了别处。
很快,它又回到了白斐旁边。
嘶哑古怪的声音响起:“大……人,我要……它……找……红……”
白斐猛得睁开眼,径直对上了一双暗黄色的眼睛。
是它!
黑铁重剑迅速出鞘,被主人狠狠插进了那只黄色眼睛里!
“变态,敢暗算我!快把我变回去!”
黑色流体物凝聚拉长,变成了个人型,正是那个情人湖变态。
它却没痛呼半句,极轻松地拔掉剑,连带着袖子一挥。
数十只细长椎体瞬间飞出!
白斐下意识格挡,可那椎体的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地上沉睡的季行也!
她一惊,连忙扑过去,仓皇间打掉大半,却有一只正正好好刺入了她的肩膀。
白斐闷哼一声,怒骂:“你我搏斗,怎么还牵连旁人,一点道上规矩都不讲!”
可恶,要不是她的鬼力和身体一起缩了大半,也不会中招!
那恶鬼歪了歪头:“什……么道?”
她怎么知道!
白斐一把拔出肩上的利器,反向那恶鬼掷去,直击它脖颈。
谁知那恶鬼不躲不避,袖子一抬,那椎体就像有导航似的,自动隐入了它袖筒里。
而白斐,肩膀上平白空出个圆圆的洞,白斐能感觉到,本就被削弱的鬼力正在从那个洞里极速流失。
这到底是什么等级的恶鬼啊!
那恶鬼用袖子抬了抬兜帽,一双暗黄色的眼睛缓缓眨了眨,若有所思地在季行也身上转了一圈。
然后突然开始靠近。
白斐咬咬牙,忍痛兑了数道符纸,一一拍过去,那恶鬼却像没看见似的,竟然就这么直愣愣地飘过来,任由符纸灼烧他的身体。
恶鬼的身上也开始出现一些小窟窿,却像是对它没有半点影响,它仍在靠近。
可她兑不起更厉害的符纸了,难道……又要用阴火了吗?
可她的鬼力也流失得差不多了。
眼看着恶鬼步步逼近,白斐很抱歉地看了眼季行也的睡颜。
可惜了,这么一个大帅哥,死后跟着她混好了。
可下一秒,季行也仍睡得安详,她的腰却突然被黑雾卷起。
那恶鬼要带走的,是她!
白斐蹬着小腿剧烈挣扎,却像是以卵击石,恶鬼卷着她,一把甩上自己的脊背,就想要从窗户离开。
白斐召回重剑,拿剑钉住地板,死不放手。
恶鬼也很有耐心,卷着她往外拉。
两相僵持间,恶鬼却突然趔趄了一下。
季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死死拽住了他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