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下起如丝细雨,凰卫司诸人不得不躲雨。
一名金宝宫的宫女将大家引入耳房:“杨柳居荒废多年了,正午时得了令,赶忙收拾出来的。耳房杂物多,几位大人海涵。”
宫女太监们也都进来躲雨,有人煮了一壶茶,用粗糙的小碗盛着,捧给曾郦等人。
见她并不嫌弃,待人温和,宫人们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的亲娘嘞,正屋那位主子,真是不消停。”有人惊呼。
循着声音看去,一个小宫女袖口被挽起,手臂上赫然一道五指印。
旁边年长的宫女看了直摇头。
“他来咱金宝宫是客,娘娘让我们仔细伺候,但怎地把人掐成这样。”
瑞升王好色之名远播,宫里人人皆知。有点姿色的宫女看见他都绕路走,生怕被抓进王府磋磨。
朱晓小声说:“都瘸成那样了,还有心情玩女人,可真行……”
曾郦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下回他再让你端茶倒水,你就叫我……”
金宝宫的宫人们关系融洽,一个年长的太监决定帮帮她。
“连叔,瑞升王下手狠……您还是别……”
“不怕,大不了打骂一顿。”
“算了吧,我不想让连叔为难……”
“难关难过关关过,没什么,我这把老骨头,什么苦都吃过了……”
“哎,不知这位主子要在杨柳居逗留多久……”
“都盼着他快点走呢。”
诸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会儿,又闲聊起来。
“这雨越来越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得赶紧回主殿取些做饭的家伙什来,否则今晚大伙都得饿肚子。”
“对了,伞也取几把来。这雨季啊,没那么快过去。”
“恒燊王走时,一把伞都没有,只能拿了瑞升王的骑服将就当雨披……”
恒燊王穿走瑞升王的骑服?
这骑服乃广文王为马球赛特别制订,分红、绿两色,俱是鲜艳煞眼色调。马球赛观赛台里三层外三层,即使坐最远的观众,亦能通过骑服辨别队伍。
幕后主使三次行刺不成,定然还有第四次……
皇城司查案秘密,恒燊王还不知道皇城司抓到的第一个刺客是宫里人。
“要说都是王爷,怎如此不同,瞧瞧恒燊王,气度非凡……”
“是啊,瑞升王穿过的骑服他也不介意。”
“有句话怎么说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曾郦已无心再听他们闲谈,倏地起身。
她极为少见的紧张,把周围人吓一跳。
轰,又一声惊雷响过。
“敏儿!”
“属下在。”
叶敏儿被曾郦的失态吓一跳。
“你带着一营驻守此地,没有我的手令,不许擅动。”
“……是!”
“朱晓,你随我去太夏门。”曾郦脸色凝重,抬手点了几个人,“你们也去。”
“是!”
*
皇宫以太极殿为中心,设三道宫门,三道门间设三大主殿,由内往外依次为昆德殿、宣明殿、云光殿,再以朱鸟广场为轴,南北纵列的四道宫门,由此构成皇宫“四门四殿”的格局。
西监外的城墙高至三丈,前后百步外侧增筑马面,取名“太夏门”,也就是皇宫西门。因连着地牢,达官显贵嫌晦气,进出皇宫极少走太夏门。
恒燊王之所以走太夏门,是为了顺道去西监探视极乐帮的成员,从这些他弟弟的拥趸们嘴里套出些有用的情报,之后顺道出宫。会极门天黑落锁,离他最近的便只有太夏门。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被厚重的云层吞噬,皇宫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庄严而阴郁。
钱青青与刘荻并肩步入通往太夏门的高墙之下时,一种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心头。
四周的寂静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所取代。
“等等。”钱青青抬手握拳,示意诸人放慢脚步。
刘荻低声问道:“怎么了?”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提问,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紧接着打斗声愈发激烈!
钱青青与刘荻对视一眼,迅速拔刀出鞘!
转过一道弯,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心头一紧——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有恒燊王的随从,还有十几名西监守卫……鲜血染红了青石路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继而映入眼帘的,是地上早已被踩得破碎不堪的一条绿色披风。
天空几乎全暗了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开始无情地砸落。
钱青青疾行几步,终于看见雨幕后,恒燊王被几个杀手包围、且战且退的身影。
“欧阳,快去报信。”钱青青掷地有声。
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是!”
刘荻刚刚转身,队伍后骤然从墙头跳下几条身影,俱是灰衣短打、手持长刀、以布遮面。
她们也被杀手包围了。
“保护王爷!”钱青青无暇多想,一声令下,这支小队所有人迅速调整状态,冒雨冲向追杀恒燊王的杀手。
既无路可退,只有前进,撕开一条血路。
钱青青心中烦躁,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恒燊王死在这里。
*
金宝宫的正殿。
“她们安然身退,便是金宝宫遭殃。”惠妃起身,有些气恼地看着窝窝囊囊的儿子。
这么妇人之仁,会没命的。
可转念一想,这孩子若不是如此柔软性情,又怎能安然活到如今。
惠妃深吸一口气,凝声道:
“你现在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必做。将来曾郦要怪,便怪在我头上。”
“母妃……”
广文王听到这句,心中更不是滋味。
惠妃一字一顿道:“你真正要提防的是那钱青青。她对恒燊王都敢动手,武艺高强,又有头脑。你惹谁,都不能惹了她。”
广文王顿时紧张起来。
却听惠妃又道:“呵,但她也得能活过今日再说。”
说罢挥了挥手,宫人大开殿门。惠妃踱步而出,狂风吹起她华丽的裙摆。
高阶之上,遥遥俯瞰着,依稀可见凰卫司各人分成几拨奔赴目的。视线中,她们的身形越来越小,如同蝼蚁。
轰隆!
一道巨大的金色闪电划破天幕,如怒龙挣扎出笼,继而豆大的雨水哗啦啦坠落。。。
*
半个时辰后……
钱青青几欲绝望。
雨势迅速增大,仿佛要将这世间的罪恶与血腥一并冲刷干净。
刘荻死了。
钱青青带领的小队全死了。
不仅她们,赵仵作带着徒弟们闻声从西监出来救治伤员,也被杀手残忍杀害。
雨水如注,眉头紧锁,眼角余光瞥见了马标——他是赵仵作的徒弟,一个孔武有力,却总被赵仵作亲切地喊“小三儿”的年轻仵作。
马标受了极重的伤,需要包扎,但钱青青已精疲力尽、自顾不暇,眼睁睁地看着马标就这么搂着师父赵仵作的遗体发呆,五大三粗的汉子,泪水混杂着雨水从脸颊滑落,继而渐渐失去了呼吸……
他们经历了一场鏖战,刺客死五留二。
剩下的两个武功最高强。
一颗颗雨珠落地,混合尸体涌出的新鲜血液浸透了恒燊王全身。他正趴在地上,膝关节被割破,伤口深可见骨,白日里煊赫威势的王爷,此刻竟无非动弹,口鼻都灌入雨水,呛咳不停。
像一只走投无路的落水狗。
他凭着一身自小练就的硬功夫撑到现在,已然强弩之末。
“王爷,有本事我们单打独斗,叫个女人来帮衬,让人笑话。”
一名黑衣人讥笑,和另一名沉默的黑衣人一起,缓缓收拢包围圈,钱青青和恒燊王都成了他们袋中的猎物,袋口扎紧,插翅难飞。
求生欲让恒燊王已顾不上体面。
“来人!来人!刺客在此!”恒燊王撑墙沿起身,嘶哑而绝望地叫喊。
无边无际的暗夜,一眼看不到头的宫道。
回应他的是大雨坠地之声。
太夏门厚重的城墙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对死亡的恐惧几如实质般涌向她的全身。她还在庆幸结识宋章,帮她寻了几处桃花源,前日的喜悦,仿佛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你滚吧!”
没有救兵,恒燊王比她先接受了将死的命运。
“本王不需要你救!”
钱青青懒得理他,眼睛一直未离开过包抄而来的两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虎背熊腰,山一样的壮实。军旅出身?而他身前的黑衣人则高高瘦瘦,显得像根“竹竿”,贼眉鼠眼,刚刚放话刺激恒燊王的就是他。
从交手判断,后面的那位是刺客首领,甚至可能是幕后主使本人。
二人成阵,须得破阵。
突破口在“竹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