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齐清佳想反抗、想争辩，最终却只挤出一个干瘪、无力的“好”字。
电话挂断，她整个人僵立原地，止不住发抖，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
然而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多余的情绪都太过奢侈。
安东尼奥发来消息：
佳，找几家媒体放些消息出去，说我们在联系其他球员。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将情绪重新塞回身体里。几秒钟后，转身大步回到二楼的普通办公区。
“安娜，联系一下媒体，说俱乐部正在评估市场上几位自由前锋的引进可能，”齐清佳语速极快，语气却异常平稳，“德怀特·盖尔和卡洛斯·贝尔加尔是被推荐、并正在考虑的人选。”
“好，纽卡斯尔的德怀特·盖尔，对吗?”安娜已经开始翻找通讯录。
“是的。”齐清佳点头，又补上一句，“尽量别让他们联想到马特奥……”
“嗨，阿尔瓦罗，好久不见！”安娜已经拨通了电话，语气热情自然，同时向齐清佳投来一个了然的眼神。
齐清佳没再多话，走向托比亚斯的工位，朝他招了招手。
托比亚斯立即站起来，略显紧张地跟着她快步走进办公室。
夕阳的残光透过西窗洒在齐清佳的办公桌上，桌面上细微的灰尘如同星光，熠熠生辉。
她没有开灯，只是在桌边坐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托比，帮贝尔和她太太处理好土耳其的签证、机票、车和房子这些事情，还有那几只毛孩子的出入境检疫。”她逐条交代，语调一丝不苟。
“他十二岁来的时候是有人接的，走的时候也该有人送。”
这句话她说的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明白了，”托比亚斯认真点头，“我来安排。”
“谢谢你，托比。”
托比前脚刚离开，安娜便轻轻敲了敲门，探头进来。
“佳，AS和Marca两家都联系了，但他们兴趣不大，除非我们能透露马特奥的谈判进展。”她压低声音，“Relevo那边积极一些，应该很快就会发布消息。”
“好。”
*
一小时后，安东尼奥打来电话，让齐清佳再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气味。
安东尼奥站在落地窗边，左手紧握手机，右手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窗框。
窗外夜色浓重，只有远处的训练场上还亮着零星几盏路灯。
一旁的沙发上，哈维尔正抱着电脑飞快敲击着键盘，眉头紧锁，好像能挤出水来。
“安东尼奥。”齐清佳在门口象征性地停了一步，随即走进办公室。
听到声音，安东尼奥回过神，“佳，媒体那边进展如何？”
“安娜联系了几家，目前Revelo对我们的消息感兴趣，应该会发点儿什么。”齐清佳简单了当地总结。
安东尼奥点头，欲言又止。
“有什么新情况吗？”齐清佳敏锐地觉察到他的犹豫。
“我们给马特奥重新报价了。”安东尼奥说，“两千万加浮动条款。”
他的语气那么轻描淡写，齐清佳却瞬间窒息，好像被人按进深水——
这场谈判已经宣告结束了。
俱乐部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加价，就算马特奥的经纪人是白痴也不可能看不出——全世界所有人都会明白，巴里奥尼亚俱乐部已经别无选择！
而她刚刚做的那些努力，只会沦为西班牙媒体的笑柄。
“谁能解释一下原因吗？我、我好像不太理解……”齐清佳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还没等安东尼奥回答，哈维尔抢先开口，“原因？原因就是俱乐部这个冬窗必须引援，并且现在的价格依旧在我们的预算范围内，所以我认为没什么不能谈的。”
“没错，我同意。价格当然可以谈——但不是现在谈！”齐清佳怒不可遏，“现在你该做的就只是闭嘴——可惜你连这都做不到。”
“你说得轻巧，只剩三个小时了，如果最后空窗，我们下半赛季怎么办？这个责任你来负吗？”哈维尔毫不示弱。
齐清佳冷笑，“好，那就签吧。”
哈维尔愣了一下，满腔怒火一时间竟无处释放。
随即，齐清佳补上一句，语气冷到刺骨，“我们一起期待一下最终成交价吧。”
哈维尔还要反驳，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他迅速按下接听和免提，然后故作轻松地开场：“嗨，马里亚诺，我们的新报价考虑得如何了？”
齐清佳看着他紧张又做作的模样，只觉得滑稽。
他似乎真以为，两千万外加浮动的报价还有被接受的可能性。
“很遗憾，哈维尔，” 马里亚诺的声音四平八稳，背景里隐约传来钢琴声，“我之前告诉你的就是最终报价，你接受我们就签合同，不接受就告吹。”
哈维尔飞快地抬眼瞥过齐清佳，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齐清佳耸了耸肩，作为回应。
她太了解马特奥的经纪人马里亚诺·罗卡了——退役前在埃尔切当过八个赛季门将，跟随这支升降机球队起起伏伏整整八年。
他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博弈。
“哦，是吗？那真的很遗憾，我说的也是最终报价。”哈维尔继续坚持表演，额头上的汗珠却一颗颗滚落下来。
扬声器里传来马里亚诺爽朗的笑声，“好吧，那这次就算了，等到夏窗我们再聊。”
“好的。”哈维尔的尾音带着无法忽视的颤抖。
电话挂断时，他的脸色已经差到极点，齐清佳从未在一张脸上看到过如此丰富的颜色。
沉默片刻，安东尼奥开口：“我们再加五百万，再把浮动条款……”
“安东尼奥。”齐清佳忍不住打断他，“按马里亚诺说的准备合同签字吧，大家都累了。”
“不，我们还有自由球员，你刚刚说的那个谁来着？”
“安东尼奥！”齐清佳提高声音，逼视着他，郑重其事地说：“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报价，然后祈祷马特奥能带领球队赢球。”
“所以，”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
离开办公室时，齐清佳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一看，是Relevo刚刚发布的推文：
自由前锋引援？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其事？
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忽而苦笑出声，自言自语道：“发得还真及时。”
*
齐清佳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瘫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哪怕是呼吸都令她觉得费力。
好在一切尘埃落定，哪怕一觉醒来洪水滔天，那也是明天要担心的事情了。
“佳。”安娜轻敲她虚掩的房门，试探着叫她的名字。
齐清佳努力抬起眼皮，看到安娜一只手拿着一瓶白葡萄酒，另一只手提着小冰桶和两个高脚酒杯，朝她晃了又晃。
齐清佳会心一笑，伸手拢了拢散乱的发丝，从沙发上起身，正襟危坐。
她乖巧的坐姿成功逗笑了安娜。
“你是不是忘了这个环节？”安娜熟练地起开酒瓶，为两只孤独的酒杯注入灵魂。
齐清佳摇头，“我以为你忘了。”
安娜撇嘴，玩笑说：“我可没有，一整个一月我都在等今天、此时此刻。”
“是啊，你今天要是不喝个大醉，明天恐怕很难全身而退。”齐清佳直言不讳。
“那你就说错了，”安娜连连摇头，“我最不怕俱乐部出丑了，哪里有丑闻哪里就是我公关经理的舞台。”
齐清佳笑着翻了个白眼，调侃她说：“表演型人格。”
“那你就是替罪羊人格。”安娜更是毫不留情。
“喂！”齐清佳欲哭无泪，想反驳却又无话可说。
安娜耸耸肩，然后举起两只酒杯，轻轻相碰，把其中一杯递给齐清佳，“干杯，为史上最糟糕的转会窗。”
“干杯。”齐清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说那位‘三千万’来了以后能踢出来吗？”两杯下肚，安娜的语气染上了些许醉意。
齐清佳抱着酒瓶，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头摇得像拨浪鼓，“教练团队从一开始就不支持这项引援，你不会不知道这事儿吧？”
“我还真不知道。”安娜冷哼一声，“所以安东尼奥是花了三千万买了一个主教练不想要的人来？”
齐清佳两手一摊，没有说话。
“真不愧是‘专业’经理人。”安娜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我其实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买个前锋。”齐清佳模仿着安东尼奥的语气说。
“‘无论如何’，哈哈哈太有画面感了。”安娜趴在座椅扶手上，笑得停不下来。
齐清佳也跟着笑起来，片刻后才喃喃自语似的补了一句，“那个位置上明明有人可以踢，明明还有……”
“什么？”安娜介于半梦半醒之间，还不忘参与对话。
齐清佳起身，从书柜下层抽屉里取出一条小毛毯，轻轻盖在安娜身上。
“没错！你说得太对了！”安娜突然梦呓。
齐清佳吓了一跳，随即无奈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走出办公室。
*
大约是刚刚下过雨，路面还有些潮湿，空气中带着雨后特有的淡淡的霉味。
齐清佳吸了吸鼻子，裹紧大衣，快步往附近的城际轻轨站去——运气好的话，她兴许还能赶上零点十分的末班车。
然而，天不遂人愿，末班车因为公交罢工取消了，而Uber司机也绝不会在非比赛日跑来偏僻的塞缇亚球场附近转悠。
齐清佳犹豫着是该徒步走一个半小时回家，还是去球员的按摩室里凑合一晚。
这时，一辆亮橙色的福特探险者ST停在她面前。
“佳，你怎么在这里？”
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一张熟悉又迷人的面孔。
齐清佳看到他，不由得扬起嘴角，“艾托？”
“你要回家吗？”艾托提议，“我送你吧。”
“方便吗？”
“当然。”艾托微笑着说。
“谢谢。”
他的车里很干净，空气中漂浮着某种若有似无的香气——一种从皮肤、发丝中散发出来的、天然而内敛的香气。
齐清佳的视线不经意从他身上扫过。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圆领、长袖T恤，上面带着几条新鲜的折痕。
耳廓和脖颈微微泛红，细小的水珠挂在他浅棕色卷发的发梢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晶莹剔透，仿佛一眼就能望穿、望进他的思绪里去。
“地址是？”艾托问。
齐清佳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才说：“国王街98号。”
“好。”艾托低头把地址输进导航。
“顺路吗？”齐清佳又问。
艾托只是笑了一下，没回答。
车停在齐清佳家门口时，她已经睡着了。
她靠在座椅上，呼吸均匀且浅，夹杂着些许酒精的气味。
艾托静静地望着她，目光一点点描摹她的轮廓——细密的睫毛、小巧挺翘的鼻梁、微张的唇……
她皱着眉，轻声呢喃，似乎梦里也有烦心事。
鬼使神差地，他俯身过去，轻轻抚过她紧锁的眉头，然后手指不自觉地顺着眉眼滑下，停留在她的唇边。
她的唇温软、柔嫩，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轻轻摩挲。
就在这一瞬间，齐清佳睁开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