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的朝霞含羞带怯地匆匆散去,远处的山峦轮廓渐渐清晰,仿佛赖床的孩子被催促着睁开惺忪的睡眼。
晨光穿过竹叶间的缝隙,在小院里投下斑驳的影子。
木桶碰撞井沿,发出清脆的声音,敲醒了这个略显匆忙的清晨。
出发的时间定在一大早,挽云梳洗罢,才收拾好行装,门外便传来“笃笃”敲门声响。“来啦。”,她抬头应声,两三下擦干手,小跑着到院门前,动作轻快地把门打开。
“吱呀——”,门扉被推开,露出独孤一念那张略带忐忑的脸。他看见挽云,脸上霎时展开一个灿烂的笑:“挽云早……”
挽云心跳漏了一拍,手比脑子快,把院门给砰一声关上了。
重重的关门声打断了独孤一念酝酿已久的开场白,他刚才出发时还忐忑得吃不下早饭,现在倒是喝了一大碗闭门羹。
“……早上好。”他讪讪地在门外把下半段补完:“前天我遇见廉贞道尊了,他让我送你去找乐水婆婆。他不是坏人,我之前不应该怀疑他,对不起。”
挽云站在门后,低头盯着门栓上的木纹,轻声问:“你在跟我道歉吗?”
独孤一念在门外忙不迭点头,急忙表达歉意:“是,我认错……你先能把门打开吗?”
挽云得到想要的回答,眉头轻蹙又复舒展。她拉开门栓,推开门,对独孤一念抬起下巴:“独孤一念,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独孤一念闻言,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傻愣在原地。
挽云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呆头鹅,先行一步把独孤一念落在身后。她低头偷偷笑了好一会儿,才回头催促:“愣着干什么?赶紧出发。”
“哦,马上!”独孤一念勉强打气精神,提着剑追了上去。
从不器墟关口出宗门,一路沿着河岸走,再需半日便能到达乐水婆婆隐居的柳村。
小河淙淙地流淌,两岸有东风裁杨柳,春水映桃花。
值上巳佳节,年轻的姑娘们穿着鲜艳的衣裳在水边嬉戏,亦成一道风景,到处都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唯有乡间小道上的一对年轻男女看上去似乎心情不佳。女孩面无表情走在前面,男孩垂头丧气地走在后面,正是挽云和独孤一念二人。
独孤一念路上试图找些话题,可挽云一直冷着脸,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独孤一念自讨没趣,只得呐呐地闭上嘴,默默地跟在挽云身后。
挽云一路欣赏山水风光和独孤一念的那副愁苦表情,难得心旷神怡。
遇见岔路口,她停下来,故意板起脸问独孤一念:“是这条路吗?”
独孤一念瞟了一眼挽云的神色,一张娃娃脸冷冰冰的,态度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他有点泄气,顺着挽云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个村庄枕山环水,被附近的农田、湖田簇拥着。其中户户人家皆是粉墙黛瓦,远远看去便品出几分与不器墟相似的韵味。
他回答挽云:“对,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西柳村了。”
挽云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独孤一念猜不透挽云的心思,只得继续苦哈哈地跟上。
行至村口桥头,忽然有人喊:“喂!对面个公子,等一等!我阿姐有闲话要搭侬讲!”
独孤一念循声回头,看见一个小姑娘在桥那头向自己招手。
他停下脚步犹豫间,前头的挽云已经走进巷子里了。这边,喊话的小姑娘拉着她阿姐快步跑过来。
她笑嘻嘻地抢上前说道:“我叫采莲,迪个是我阿姐采萍。吾伲屋里就登了嘞村口头。公子生来蛮面陌生生,阿是外地来咯?”
独孤一念每逢节日都会随秦歌来西柳村看望乐水婆婆,这里的话大多都能听懂。他如实回答:“我是从外地来,不知姑娘所为何事?”
采莲拿手膀捅捅身旁的姐姐采萍,将她搡到独孤一念的面前。
采萍低头转着手中的芍药花,对着独孤一念羞红了脸。
她用软糯的方言讲:“公子,吾老远看见侬,心里就交关欢喜……迪朵芍药花,想送拨侬,勿晓得侬阿肯收?”
按此地风俗,上巳节男女互赠芍药以定情。
独孤一念神色慌乱了一瞬,想也没想地马上拒绝:“抱歉,姑娘,我不能收你的花。”
采莲见独孤一念毫不犹豫地回绝,顿时变得气呼呼:“公子,侬眼睛生嘞啥地方?做啥勿答应?我阿姐是周边顶顶出名个大美人,来讲亲个人多得来从村头排到村尾!”
独孤一念连忙解释:“采萍姑娘自然容貌标致,只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采莲不相信:“吾看侬明明登嘞浪一个人,阿是骗骗吾?”
“我并不是一个人来。”独孤一念说到这里,也不禁流露出几分苦闷:“只不过我的心上人正和我闹了别扭。她走得快了些,把我落在后面。”
采莲闻言,更是倒竖眉毛,替自己姐姐愤愤不平:“迪个姑娘脾气介坏,哪能好搭我阿姐比啦?差嘛差得远来!”
“阿莲妹妹,侬勿要搞七捻三!”
采萍连忙拉住心直口快的妹妹,难为情地对独孤一念笑笑:“公子,对勿住。吾妹妹年纪轻,闲话多,请侬勿要放嘞心浪。有缘认得侬,吾蛮开心。祝侬同心里向个人,一定要白头到老。”
独孤一念拱手告别:“承姑娘吉言,也愿姑娘早日觅得一位真心人。”
“嗯,谢公子。”采萍不舍地看了独孤一念一眼,低头拉拉妹妹的袖子:“吾伲……好跑哉噢。”
两姐妹离开,远远传来采莲恨铁不成钢的话语:“阿姐!侬哪能话跑就跑啦!”采萍劝:“好了啘,采莲。人家公子老早回脱哉,再讲下去就覅面孔了喔。”
采莲不服气,叽里呱啦地讲:“阿姐,碰着欢喜个人就要自家争取呀,侬实梗怕难为情哪能来事嘛……”
这事算妥善解决了。独孤一念叹了口气,转身准备追上挽云。
不曾想,挽云回头不见独孤一念踪影,早早折返回来。
她躲在桥边柳树的后面看完了这出“落花有意,流水无心”的苦情戏,于是学着那对姐妹的语调,将尾音拖出个九曲十八弯来:“独孤公子你哪里来的心上人?别是满嘴假话哄人家漂亮姐姐咯。”
挽云话里酸溜溜的味道都快要溢出来了。
独孤一念一个激灵,记起秦歌的教诲,马上认错:“对不起,这是我情急之下才扯的理由。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样说了。”
可挽云轻轻咬了咬下唇,脸色反而更臭了。她用嗔怪的眼神刮了一眼独孤一念:“噢,我知道了……下次不许胡说。”
言罢,转头就走,她加紧脚步,铁了心要把独孤一念甩开。
挽云心里很不是滋味,低声嘀咕:“心上人,心上人,说半天原来是编的……独孤一念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害得我好一通胡思乱想。”
独孤一念看挽云越走越快,害怕她在巷子间迷路,高声喊:“挽云你不认得路,走慢些,等等我。”
挽云闻言,不情不愿地放慢了脚步,嘴上还是依依不饶地点他:“你走前面带路,别一转眼又被哪个姑娘拉住。我可不会帮你开脱。”
见挽云还是愿意等自己,独孤一念傻乐着追上来:“嘿嘿,好!往这边走。”
独孤一念走在前边领路,忽然看不见挽云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于是频频回头。
但这动作太突兀,引得挽云不解的眼神,他挠挠后脑勺,灵机一动,十分自然地同挽云讲起乐水婆婆的事情来。
“挽云你见过乐水婆婆吗?”
挽云摇摇头:“没有。”
乐水婆婆是不器墟的创建者之一,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她常年隐居在宗门外,对挽云来说是一位非常神秘老前辈。
独孤一念一路上扯东扯西都没提到乐水婆婆,挽云还以为这事关什么了不起的秘密,说不得,只能不了了之。
谁料,只不过是因为独孤一念先前没想起。
他挠挠头,把那些不为人知的辛秘一箩筐地往外倒:“乐水婆婆虽然叫‘婆婆’,但是看起来可年轻了。三师兄说她是昆仑神殿神子,所以不会老。”
挽云瞪圆了眼睛:“传说昆仑神殿用冰茧将那五个神子冻住,期以把神明的力量保留到预言的末日。你说的是这个‘神子’?”
独孤一念见挽云脸上难得的生动的神色,颇为自得地眯了眯眼睛,继续说:“对啊,现在昆仑神殿的实力大不如前,那五个冰茧其实早就被盗走了……到了,就是这里。”
挽云抬头打量面前的民居,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门道。唯一特别的是那副对联——挽云认得上面的字迹,是独孤一念写的。
独孤一念捻熟地大力拍门三下,大声喊:“乐水婆婆,我来看你啦!快开门!”
门很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只机关鹦鹉。它扑棱扑棱木头翅膀,落在独孤一念肩膀上,发出叽叽呱呱的声音:“小念好,挽云好。”
这精妙的机关术让挽云叹为观止,她忍不住上手摸摸:“这,这是乐水婆婆的作品?”
那机关鹦鹉立即回应:“只是,小玩意儿,小玩意儿。”
“哇——这是纯靠机关术完成的反应唉。”挽云要被这只机关鹦鹉迷得移不开眼了。她兴奋地拽着独孤一念的袖子分享:“独孤一念你快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独孤一念对机关术一窍不通,外行得连热闹都看不出来,不过挽云喜欢他自然也高兴。他趁机借花献佛:“这种机关乐水婆婆屋里有很多——小心门槛,我待会带你去拿。”
挽云担忧的语气里藏着跃跃欲试:“真的可以吗?乐水婆婆不会生气吧?”
机关鹦鹉从独孤一念肩头跳到挽云的手臂上,开口说:“拿,拿。先,见我,见我。”
独孤一念侧了侧脑袋示意方向:“走吧,我们先去找乐水婆婆。”
挽云点点头应声:“好!”,跟着独孤一念经过天井,向正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