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真潇:“恭喜你,又悟到了。有得选也是要靠天资的,世界上大部分人本来就没得选,投胎时抽中什么就是什么,改变命运的机会很少。”
仙家子弟下凡调研,还闹出了六成通不过中考分流,八成没考上大学,被陈主任怒喷“居然好意思自称知识青年”的笑话呢。
比起正态分布的人群,这个结果本身就是右偏的——三岁就认识字、会写字、知道基础的社会运行情况,已经比普通人强太多了,在真实的人群里,情况只会更差。
更何况,仙家子弟是来调研的,实在读不进书,摇几年奶茶交差,也不过是被笑话一阵子;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没得选,大概率意味着一辈子的一地鸡毛。
“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很聪明,你眼前就是有两条路,一条通向没得选,一条通向有得选。”应真潇说:“所以你爸妈拼尽全力,想让你兑现有得选的那条。”
张媛:“凭什么要我为他们的愿望拼命?你们大人都是骗子,以前还跟我说,我能活着,开心快乐,他们就满意了,我现在真的要去做开心快乐的事情,又急眼了,说我不该……”
“——大人嘴上说为我好,其实只是喜欢我符合他们愿望而已!”
她一边说,一边睫毛颤个不停,显然,她知道自己不占理,在强词夺理。
应真潇噗嗤一笑。
张媛觉得她在嘲笑自己,撅着嘴,撇过头,不看她。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么说,特叛逆啊?”应真潇说:“但是你这演技真不怎么样,演得不像,改天我介绍个真叉烧给你认识认识,你观摩一下。”
真正毫无自知之明的叛逆,是一种只会在精神和物质都充裕的家庭才会出现的特质;大部分“叛逆”,都是不安催生的。
奉苗苗那种凭一己之力,让爹妈都背上几十年债务的大孝女,已经是很善良的叉烧了;不太善良的,比如周珊珊,那真是来讨债的,要不是应真潇点化,不把爹妈害死是不算完的。
很显然,张媛的功力比起她们差远了,演技也十分拙劣。
张媛:……
“行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应真潇说:“其实是觉得家里情况不好,没办法心安理得继续读书。我懂,无能为力,确实是很令人难过的。”
张媛眼睛微微瞪大,整个人像是被捋顺毛的猫一样,气焰突然偃息。
“所以你爸劝没用,因为他没办法,再怎么劝你,再怎么想办法,也是家庭内部资源的零和博弈。”应真潇说:“有良知的人,没办法忍受靠啃噬亲人的血肉活着,对吧?”
在张媛的认识里,她多读一天书,父亲就要多忍受一天辛劳;她多花一块钱,母亲生存的机会就会少一分。
在这样资源不裕的底层家庭里,接受供养,几乎可以和物理上的生啖血肉划上等号;所有人都近距离地面对着生存危机,无处可逃。
张媛抿了抿唇。
“但是我说的你应该听,因为我是有办法的人,我能从家庭外部注入新的资源。”应真潇说:“欠薪、治病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最不济的情况,我资助你上学,每个月给你两千,考上大学之后,每个月五千,硕士博士,只要你继续读,我就继续供。”
张媛瞪大眼睛,看向她:“那、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以为我缺钱?我一个月五六万,你爸妈加起来都没这么多。”应真潇剽窃钱佳妮的台词:“这点小钱根本不算事——陆总快过来吧,我快饿死了。”
她朝张媛身后招了招手,陆雁书颔首,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牛皮纸袋走过来了。
张媛又不安了起来:“这、这很贵吧,我来请客吧?”
她红着脸,小声说,她不是刚从那伙流氓那里赚了五千块么?
“什么叫赚?那叫赔偿。”应真潇纠正她:“人的尊严和权利是不能拿来交易的。你要记住你今晚是被人欺负了,不是赚到钱了。”
“怎么不可以?”张媛说:“做服务业不就是拿尊严换钱么?甚至付出尊严也拿不到钱。姐姐,你太想当然了。”
应真潇:“服务业是用服务赚钱。当然,我不否认,现实中需要对顾客点头哈腰,还有人说顾客就是上帝,但是无论现实怎么样,你都不应该自轻自贱。”
人丧失尊严,不是从别人看不起开始的,而是从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那天开始的。
“那法律为什么不保护我们?为什么不让那个人把钱还给我们?”张媛问:“其实法律根本就不认可人和人是平等的,只要有钱,就可以用法律来剥削穷人……”
应真潇:“是啊,法律本来就是一种工具,不是什么绝对权威的上帝,律师、法官也不是教士,负责解读神的旨意,这只是解决社会矛盾的一种方式。”
它只是体现了一定价值取向,又被大众所接纳的工具。
“应然层面,它应该保护所有人,就像法学家说,‘法律应该长出牙齿’。”应真潇说:“但实然层面,法律只会保护拿起它这件工具的人。”
“——所以没必要怨天尤人,自轻自贱。有人拿它伤害你们,你要学会拿它反击。”
张媛眼中燃起希冀:“会有用吗?”
“当然。你不是见证过了吗?要不是当时那笔赔偿,你可能会晚一阵子住进新家。”应真潇说:“而且这当中有远比工具更重要的东西。”
“在没有法律的年代,农民的锄头会告诉皇帝,你们无权横征暴敛;复仇者的刀刃同样能教导行凶者,人不该随意剥夺他人的健康和生命。”
“所以,重要的不是工具生不生效,而是要牢牢抓住自己的命运,不要把它交给别人。”她摸了摸张媛的脑袋:“不管是工作,还是维权。”
张媛抿了抿唇,用力点头。
应真潇打开牛皮纸袋,忍不住笑了:“哎呀,陆总真是贴心。”
他买了四份儿童套餐,里面有两套玩具,应真潇拿了一套给张媛:“来,小玩具。”
张媛红着脸,受宠若惊。
另外一套留给崽崽,小东西意识到有礼物,在口袋里转圈。
“喜欢就好。”陆雁书神色淡淡。
他排队点餐,前面是一个家长,带着小崽子,为了要哪一款儿童餐,掰扯了半天;家长说只能买一份,小崽子打滚撒泼,说两款玩具都要。
“想得美,就一份,爱要不要。”家长把他提出队伍:“不买就走,别挡着叔叔排队。”
陆雁书本来不知道有玩具,看完这场闹剧,才看到亚克力盒子里有两个小摆件,一个是猫猫,一个是狗狗,是儿童套餐的赠品,随餐附赠一份。
确实挺可爱的,于是他要了四份儿童套餐,两只猫,两条狗。
应真潇忍俊不禁:“那小崽子看到不是要气死了?”
陆雁书冷淡的脸上也露出些微笑意,正要回话,麦当劳大门打开,黑着脸的家长提着小崽子出来了:“别人买了你就要买?那别人还考清华北大呢,你怎么不考?”
小崽子声嘶力竭,拼命挣扎,摇头摆尾,就像一条刚出水的三十斤大草鱼,父子俩搏斗着走远了,溅了路人一身嘈杂的水花。
应真潇竖起大拇指:“有本领啊陆总,四桃杀两士。”
……
吃完垃圾食品,张媛自告奋勇收拾桌面丢垃圾,随后两人送她回家。
应真潇在楼下小店买了牛奶和水果,张媛忙说不用。
“买给你爸妈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应真潇说:“别对我的钱太有占有欲,妹妹。”
张媛:……
她讷讷,只好退而求其次,帮忙提着。
三人上楼,还没敲门,里面的人就听到动静,冲过来把门开了,正是张勇,张家嫂子坐在沙发床上,也满脸焦急地往外探看。
见到真是张媛,两口子松了口气,张勇想说话,又没敢说,憋着气:“先、先进来吧。”
张媛尴尬,涨红了脸。
张勇接过礼物,再三感谢,请应真潇和陆雁书坐下,又给他们倒水,是饮水机的温水:“太客气了,家里也没有茶叶,妹子和这、这位老板,你们见谅啊。”
陆雁书气场太强,令这些底层讨生活的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无所谓,都自己人。”应真潇指了指陆雁书:“这我领导,姓陆。陆总,这就是张媛爸妈,我都叫哥和嫂子。”
陆雁书颔首:“张哥,嫂子。”
张勇夫妻受宠若惊。
简单寒暄过后,室内氛围又陷入了沉默,狭小的面积助长了尴尬,众人几乎面面相觑,却无话可说。
嫂子搡了搡张勇,张勇想张嘴,又不知怎么开口,闷着头,去柜子上拿了一瓶牛奶给张媛,语气有些生硬:“今天还没喝。”
“我……喝过了。”张媛嗫嚅。
儿童套餐送牛奶,应真潇不喝,说大人就是要喝肥宅饮料,所以牛奶全进了张媛的肚子,喝得她直打饱嗝,喘气都是奶馊味。
张勇拿着牛奶,一时有些无措,嫂子又搡他,他张了张嘴,才说:“对不起媛媛,爸不该吼你。你学习压力大,心情不好,我们做大人的,不该往你身上撒气。”
“是啊媛媛,原谅爸妈吧,别生气了。”嫂子说:“我们知道你是为家里着想,不想我们太辛苦了,才说去打工的。你是好孩子,我们也是气上头了,才跟你发脾气。”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抹眼泪:“爸妈都是爱你的,尤其是你爸,你别看他凶你,吼你,这确实是他不该,但是你爸也是真心希望你好好的,一时着急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