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王 110

    张勇一家兄弟五个,他是最中间的,不如哥哥得看重,也不如弟弟受宠爱,从小养成的性格,往好听了说是老实,往难听了说,就是窝囊。

    刚读完初中,他就被撵出学校,父母叫他去打工:“读书有什么用,早点给家里拿钱才是正经的。”

    他也听话,工钱全寄回家,父母说是给他留着娶媳妇用,其实从没有回头钱,都拿去补贴兄弟了,连他和张家嫂子结婚,家里都不肯出一分钱,理由是不喜欢嫂子。

    张家嫂子也是本分人,受气包,两人结了婚,收入照样上交,住家里最角落的房间,还被骂吃白饭,连她生孩子,都不肯给几个鸡蛋吃:“生个丫头片子,还想当少奶奶!”

    还是张勇留了心,从工资里抠出来不少,给她买鸡蛋,买奶粉;父母发现了,骂他花花肠子,张勇憋红了脸,说我给媳妇补补营养怎么了,实在不行,就分家,他们才退让,说以后不许了。

    不久,两人发现张媛喘不上气,吃奶也没劲,一查才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不算很严重,但手术要不少钱;两人没办法,只得回去要钱,公婆自然不同意。

    “死就死了,正好再生个儿子!”公婆说:“庄稼人命贱,你爹娘病了都舍不得医,哪有花钱医丫头片子的道理。”

    叔伯妯娌也跟着帮腔,说这病太严重了,电视上都说了,救回来身体也不好,浪费家里钱,不如算了,省钱再生个身体好的。

    张勇两眼含泪,憋红了脸,说不行,一定要治,父母不给媛媛治,他就要分家。

    “好啊,分啊!分也是你卷铺盖滚出去,要钱一分没有!”公公婆婆说:“叫大家都来看看,这不孝子,爹娘还好好的,为了个丫头片子就要分家,就要不养爹娘了!”

    叔伯妯娌嘴上打圆场,眼中却闪着看热闹的光芒,张勇的憋屈、张母的哭泣和张媛垂死的喘息取悦了他们。

    没人相信受气包会反抗。

    下一秒,张勇带着妻子孩子转身出门,张家嫂子还想说话,他却说:“你好好抱着孩子。”

    一辈子没敢和父母说句重话的人,抄着柴刀进了家门,张家嫂子抱着孩子,隐隐约约听到他颤抖的怒吼。

    “叫我女儿去死,你个老不死的怎么不去死?”

    “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要么把钱给我,分家,以后大家各过各的;要么今天大家死一块,反正媛媛就是我的命,她有个好歹,我和阿英也不活了!”

    “说,要钱,还是要命!”

    大哥僵着脸,想劝他冷静,把刀放下,他却往前一挥,划伤了大哥的背,鲜血立马涌了出来,被视为“顶门立户的当家人”的男人,立马尖叫着躲到老父老母身后:“老三疯了!”

    堂屋乱作一团,张家嫂子再看不清里面了,只知道那天,张勇红着眼睛,揣着有零有整的五万六千八百七十二块三毛钱四分钱出来了。

    “走,我们上医院去。”张勇说:“给媛媛看病。”

    张家嫂子想到那阵子就哭了:“媛媛,你别跟爸爸生气了,爸爸不是故意骂你的,他肯定是为你好的。”

    “那会儿好不容易凑到手术钱,你又发了高烧,医生说你状态不好,做不了手术,要观察几天,要是烧退不了就没救了,你爸一夜白了头发,眼都不敢合上,就硬守着你……”

    张媛也哭了:“爸爸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你们发脾气的。我、我知道你们不容易,我只是、只是想……”

    一家人抱头痛哭。

    应真潇深受感动,凑近陆雁书,小声:“陆总,问我。”

    陆雁书:?

    “问我,你和崽崽掉水里了,我救谁。”应真潇说。

    陆雁书:“救崽崽。我会游泳,不用救。”

    应真潇不满:“我让你问,没让你回答,再说,你怎么抢我台词啊。”

    她本来想说崽崽会游泳来着。

    陆雁书:“那你再说一遍,叫我问什么。”

    应真潇:“你问‘我和崽崽一起掉水里了,你救谁’。”

    陆雁书:“救你。”

    应真潇:……

    她轻哼一声,微带笑意。

    也行吧,虽然听不懂人话,但至少忠心可嘉:D

    崽崽在口袋里翻身。

    我们一家三口都是游泳高手耶:D

    有外人,张家人也没有哭得太忘情,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应真潇趁机宣布,事情到此解决,不必再吵了,嫂子被欠薪的事情交给她。

    至于张媛,应真潇说:“辍学打工我不同意,但是,给媛媛请个长假吧,让她在家里给你们分担分担,也陪陪嫂子。”

    张媛瞪大眼睛,满怀希冀地看着她。

    张勇下意识反驳:“不行!不读书怎么行!高中学习压力那么大,一天不去都跟不上,还请长假!”

    “高一有什么压力,学校还组织去秋游呢。”应真潇说:“再说,媛媛也是家庭的一份子,你们不什么都不让她插手,她可不就只能干着急吗?一着急,可不就得病急乱投医吗?”

    张勇夫妻讷讷,但还是坚持,不能不上学:“……下次看病让她陪着,就是了。”

    “媛媛都这么大了,她也有自己的情感需求,不是学习机器。”应真潇说:“我说句难听的,哥嫂子你们别介意,嫂子要是明天就不行了,你们今晚会让媛媛去上自习么?”

    自然是不会的,但模糊的进展,和侥幸的心情,麻木了他们对紧迫性的感知,让他们错误地认为,“学习”是比“陪伴母亲”更重要的事情。

    “你们觉得媛媛不秋游就不合群,但她去了就会开心么?只怕是如坐针毡。说难听点,如果嫂子有什么不测,媛媛以后想到这次秋游,会是什么心情?”

    “你们觉得学习要紧,但她去了学校就能安心么?得到的结果不会烫手吗?物质上的不丰盈,说到底是一时的,可失去亲人的遗憾,精神上的痛苦,会纠缠着她,直到走进坟墓。”

    “什么树欲静风不止,那太抽象了。”应真潇说:“哥,嫂子,想想媛媛发着高烧的时候,你们的心情,是不是看着她,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就是一辈子。”

    “——不要把这种遗憾留给媛媛。”

    张媛忍不住大哭。

    张勇夫妻也红了眼,小声啜泣。

    陆雁书:“媛媛是哪个学校的?”

    应真潇便报了学校名字。

    “我认识附中的校长。”陆雁书说:“如果有需要,可以叫他安排人来给媛媛补课,实在不行,就留一级,不会耽误她的进度。”

    大城市一线高中的校长,走到哪里都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他提起来,却轻描淡写。

    应真潇:“喏,我们陆总都发话了,张哥,嫂子,这下没顾虑了吧?”

    “……哎,行吧,我给媛媛请长假。”张勇抹了抹眼泪,感激涕零:“太感谢你们了!给你添麻烦了妹子,还有陆总,我家这点事……唉!”

    应真潇一笑:“没关系,我乐于助人,陆总也是。”

    陆雁书:“嗯。”

    处理完家务事,应真潇总算得空,关注她最开始的目的了——也就是张家嫂子被欠薪的事情。

    张家嫂子告诉她事情的始末,欠薪的是她的雇主,她从物业公司辞职后,一直在这家做:“说是上市公司的大老板,用人要求稳定,就是说,每做满一年,多发两万块奖金。”

    张家嫂子做了几年,相安无事,东家礼佛,心地善良,时不时发点奖金,礼品,张家也很感激,直到她突然生了病。

    东家先是劝她,趁着身体还好,把最后两个月做满,还能多拿点钱,少拖累家庭;张家嫂子一想也是,更何况,她本来就觉得自己突然撂挑子,给东家添了麻烦。

    她又坚持着做了两个月,撑到东家找到了人来替代她,才离岗;可等她走了,东家却反了口,说奖金是为了奖励他们持续做,她不做了,为什么还要发?

    不但如此,她还扣发了最后两个月工资,说张家嫂子病怏怏的,做得不好,工作不合格,不该拿工资。

    “……加上奖金,一共是五万块。”张家嫂子哽咽着说:“妹子,天地良心啊,我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么不好,是强撑着好好做的,绝对没有偷懒耍滑,她凭什么扣我工资?”

    应真潇安慰她:“我信,我信,嫂子。”

    张勇夫妻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应真潇自己观测的结果,总比外人的说法更可信。

    “她还说我自己倒霉,病了赖上她,我的病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张家嫂子说:“我只是想要工资,这怎么能叫赖上呢?”

    应真潇挑了挑眉,她觉得这句话……有些违和。

    诚如所言,如果张家嫂子只是要工资,对方为什么会应激,要强调“你的病和我无关呢”?

    怕张家嫂子说自己是工伤?不不不,这病甚至查不出病因,东家是上市公司的老板,不可能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判定工伤的。

    除非……另有隐情。

    应真潇不能确定,她没有灵性的直觉,只能从经验来推断。

    她问张家嫂子,具体是什么病。

    “唉,说不上来是什么病!”张勇说:“只说症状可能是心脏病,但是各种检查做了个遍,都说到处都好好的,症状却消退不掉。”

    起先是咳嗽、偶尔呼吸急促,精神变差,容易疲劳,张家嫂子还以为是累的;后来快速进展到干咳、喘气困难、食欲下降、体重减轻,还有肺水肿和突发晕厥的症状。

    “医生说查不出病因,只能缓解症状,吸氧什么的。”张勇说着便难受了起来:“已经有腹水了,肌肉也跟着萎缩,还有缺氧的状况,可是、可是明明哪里都好好的……”

    要真是绝症,他们也就认了,自己倒霉,能怪谁?可偏偏,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叫人怎么能甘心啊。

    应真潇微微蹙眉。

    她突然想到,和钱佳妮一起被逮去派出所验毒的经历。

    学长告诉她,发现了不明毒品,受害人没有任何吸毒经历,也没有任何生理性损伤,却呈现出明显的成瘾症状和戒断反应。

    ——如果真是新型毒品,即使毒理机制不明确,也应该有器质性损害,不是么?

    ——如果真是可以以张家嫂子名字命名的新疾病,即使现在还不知道,但,有症状的器官应该也会有一定程度额衰竭、损伤,不是么?

    她不动声色,偷偷握住小崽,观察张家嫂子,随后微微瞪大眼睛。

    ——她蜡黄的脸上,萦绕着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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