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

    秦伶梦盯着他:“?!”。

    指尖微微发颤。

    “现在还疼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水面的花瓣。

    昭妹摇头,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点痛啊,哪比得上男人生孩子时剜心刮骨的滋味。”

    空气突然沉下来。

    秦伶梦盯着对方袖口磨出的毛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哥,你会做什么?”

    昭妹指尖一抖,桌棱在掌心碾出浅痕:“会侍弄菜园子,能凑合做几样家常菜,扫帚也使得利落……”

    “不对!”

    她突然抓住对方手腕,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你以前会编竹器的!用青竹篾编的筐子,能装下整筐新摘的豇豆。”

    话音未落,却撞见昭妹眼底闪过的尴尬与躲闪。

    “几年前的事了……如今早忘了……”

    那晚的月光格外清冷。

    秦伶梦枕着哥哥新换的粗布枕套入睡,迷迷糊糊间听见木地板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等她在晨光里睁开眼,灶台冷得没有一丝热气,昭妹的房门虚掩着,风卷着张薄纸“啪嗒”落在脚边。

    “立阳”二字写得歪歪扭扭,墨痕晕开的地方泛着毛边,像极了多年前他在灶王爷画像旁偷偷练的字。

    她攥着纸条往城口跑,鞋底碾过带露的草叶。

    清晨的大街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是回黎阳了吗?”

    指尖掐进纸页,碎草屑粘在裙摆上。

    她回到宅子,空荡荡的屋子唯有叠得见棱见角的被褥,还留着昨夜翻身时的褶皱。

    原来有些告别,早就藏在深夜里叠了又叠的布纹里,藏在写了又改的别字间。

    晨雾渐散,纸条在风里晃出细微的“沙沙”声。

    秦伶梦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哥哥用竹篾给她编的蝴蝶,翅膀上点着朱红的颜料,如今早已不知散落何处,就像此刻攥在手里的“立阳”,明明触手可及,却又像隔着一层永远化不开的雾。

    她把脸埋进粗布被子里,指尖在布料上抓出褶皱。

    突然一个翻滚,一团硬物隔得她肉疼,掀开被子一角,居然是哥哥留下的银子。

    哥哥一两银子都没拿,全留给了她。

    “为什么连句话都不留?”

    泪水洇湿了被角,咸涩里混着哥哥身上常有的竹香。

    六部因为被查,秦伶梦不用工作难得空闲,可这也意味着,她一个人要呆在帝都生活。

    第二天清晨,推车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惊飞了檐角麻雀。

    竹筐里码着新切的嫩豆腐,青瓷罐盛着连夜熬的骨汤,红亮的辣油在晨光里泛着暖光。

    哥哥不会做的麻辣烫,她却会做!

    与其躺在宅子里睡大觉,不如找点事做。

    “干拌麻辣烫?!”

    尖细的女声像根银针扎进晨雾里。

    秦伶梦握着竹漏的手顿了顿,抬头便撞见街角那女人涂着丹蔻的指尖。

    正嫌恶地戳着推车边沿,金镯子在晨光里晃出刺目的光。

    “你做那样难吃!还敢拿到这里来骗钱?没被揍够嘛?”

    女人鼻孔朝天,睫毛膏下的眼尾挑得老高。

    旁边穿淡黄长衫的女人却来了兴致,指尖敲着木桌直笑:“哟,真有这样难吃??我偏要尝尝!”

    “您要干拌还是汤的?”

    “嗯……干拌吧!”

    竹漏在沸锅里打了个转,秦伶梦指尖掐进掌心。

    眼前这女人可能就是,踹哥哥那位。

    “您的干拌好了。”

    瓷碗推过去时,辣油香气裹着炒香的芝麻涌出来,客人刚夹起一筷子豆腐。

    女人就“啧”了声:“你那个男扮女装的变态哥熬的汤跟刷锅水似的,你能强到哪儿去?”

    话没说完,却见客人突然睁大眼睛,豆腐在嘴里嚼得飞快,转眼又夹了筷子藕片:“这辣油是用桂皮八角慢火等香料熬的,汤底还加了猪骨和鸡架,香得很!”

    她抬头冲秦伶梦笑:“妹子,再来份米粉!”

    女人的脸瞬间白得像张褪了色的宣纸,丹蔻指甲掐进筷柄:“你舌头被辣傻了?!”

    “真没骗你!”

    穿淡黄长衫的客人举着筷子直乐,辣油在瓷碗里晃出红亮的涟漪:“这藕片咬着‘咔嚓’响,里头还带着蜜水的甜,汤头熬得跟老茶馆的浓茶似的,浓得挂嘴。”

    话没说完,女人猛地夺过筷子,夹起一片裹着芝麻的藕片塞进嘴里。

    脆嫩的口感撞开舌尖的褶皱,辣油的热意混着藕丝里的清甜炸开,尾调竟还浮着层若有若无的香叶香。

    她瞳孔骤缩,指手腕的金镯子“当啷”磕在碗沿。

    “怎么变化这么大?你下毒了?”

    “前些天砸摊子的事……”

    秦伶梦擦着手走近,围裙上还沾着星点辣油:“我哥手笨,熬汤总怕不够浓,其实他连胡椒和花椒都分不清……”

    “要吃自己点!!”

    女人突然抢回筷子,盯着她围裙上新缝的竹编补丁,眼里闪过亮色:“姑娘,你这手艺窝在推车旁太可惜了!”

    “没钱租店面啊,而且我也不常有时间。”

    秦伶梦低头搅了搅汤锅里的牛骨,白汽裹着香气漫上来,模糊了眼尾。

    “那你啥时候能腾出空?”女人探着身子追问。

    “六部彻查呢,也不知大理寺啥时候结案……”

    秦伶梦低头擦着竹漏,蒸汽糊住了睫毛。

    “啥寺?”

    女人没听清,忽然一拍桌子:“打住!妹子,你在我地盘摆摊,可还没交‘板板费’呢!”

    竹推车的木轮“吱呀”响了半声。

    秦伶梦没抬头,伸手就去搬灶台上的青瓷汤罐:“行,我换条街摆。”

    “哎你这人!”

    女人猛地站起来,金镯子撞在桌沿上响得刺耳:“你咋不说说好话?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免了呢!”

    “卖麻辣烫又不是讨饭。”

    秦伶梦把码着豆腐的竹筐抱进车斗,指尖蹭过筐沿哥哥编的防滑纹路:“东边巷口、西边市集,哪儿没个落脚处?”

    晨雾里,女人盯着她弯腰搬柴火的背影。

    粗布围裙洗得发白,却在口袋边绣了圈细竹篾纹样,眼前竟然和回忆有几分相似。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开店时,也曾被人赶得满街跑,此刻喉间突然发紧,猛地一拍大腿:“得!算我服了,咱合作怎么样?!”

    秦伶梦抱柴火的手顿住。

    女人扒着推车边沿,丹蔻指甲敲了敲她新编的竹制价目牌:“你出手艺,我出店面!楼上雅间专供你的‘干拌麻辣烫’,咋样?”

    风掀起女人的淡黄衫角,露出里面半件绣着竹枝的内衬。

    秦伶梦低头绞着围裙:“我租不起,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女人猛地挡在她面前,金镯子晃得人眼花:“我叫张晚园,这条街谁不知道我的地盘?你往哪儿走?那边那条街是她的场子,你以为她会放过你?”

    她指尖戳向远处那个曾砸了昭妹摊子的女人,语气里带着几分狠劲。

    秦伶梦抿紧嘴唇没说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帝都的街巷,竟连摆摊都像被蛛网缠住,逃不开躲不过。

    “我不要你租铺子!”

    张晚园忽然换了副口气,身子往前探了探:“你要是不想合伙,直接把配方卖给我,五百两现银,立马到手!”

    竹推车上的汤罐咕嘟响了声,热气裹着辣油香漫上来。

    秦伶梦盯着对方涂着丹蔻的指尖,只是咧嘴一笑:“配方卖不了。”

    张晚园的脸色变了变,忽然没了刚才的咄咄逼人。

    “那你要怎样?”

    秦伶梦低着头:“我就想趁空摆摆摊,赚几个零碎钱,攒够了买张带雕花的木床,哥哥走时睡的地板,总说等攒钱了换张宽的……”

    “五百两够你买十张雕花床!”

    张晚园瞪圆了眼,金镯子在腕间晃成个光圈:“你傻啊?”

    “够是够。”

    秦伶梦望着汤锅里翻涌的牛骨,香叶随热气沉浮:“可我除了做这麻辣烫,别的啥也不会。要是把方子卖了,您酒楼开得红红火火,往后谁还会蹲在我这小推车前,吃一碗带着竹篾香的热汤?”

    她忽然抬头,眼里映着张晚园发愣的神情:“您肯花五百两买方子,心里头肯定清楚,到时赚的钱不止这些。”

    “算了吧,自己琢磨着做呗。”

    旁边女人早趁张晚园分神时扫光了碗里的菜,筷子在瓷碗里敲出清脆的响。

    张晚园拧着眉:“从没听说过干拌麻辣烫还能怎么做!?汤鲜香麻辣,怎么琢磨?”

    “真没骗你,辣中带甜,嚼着带劲!”

    女人举着空碗直晃,辣油把嘴唇染得通红。

    晨光里,张晚园忽然攥紧帕子,丹蔻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给你两成酒楼股份!”

    她猛地抬头,金镯子撞在桌沿上:“你把方子教给后厨,每月按账分红,成不成?”

    “你酒楼一个月赚多少?”

    秦伶梦问。

    女人抬手比了个八。

    “八白两直一千五百两!”

    她抿唇笑了,指尖点了点张晚园面前的空碗:“成。”

    秦伶梦笑着,麻辣烫要是被越来越多人吃到,早晚会被尝出佐料。

    而拒绝五百两,也不过是秦伶梦欲擒故纵的把戏。

    “你倒是会谈条件。”

    张晚园扯了扯嘴角,总觉得眼前姑娘低头时,睫毛下藏着抹狡黠。

    交易敲定的瞬间,巷口传来卖竹器的梆子声。

    秦伶梦望着张晚园掏出契约纸,笔尖在“干拌麻辣烫”五个字上顿了顿。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签了字,明天就来后厨传授秘方!”

    张晚园推过契约,忽然笑了,指尖敲了敲契约角落:“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味道变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变不了,今天就能教,但是今天就要开始分股份!”

    秦伶梦接过毛笔。

    “今儿都快晌午了,明儿再动工!”

    张晚园盯着秦伶梦藏不住的笑,指尖掐了掐掌心。

    总觉得这丫头睫毛下藏着小算计,像只叼着鱼干的猫儿。

    回了宅子,秦伶梦把契约纸压在箱子底下,指尖在算盘上拨得飞快:“酒楼每月流水最低八百两,两成就是一百六十两……三个月就能攒够五百两,还能多买床新棉絮!”

    想到哥哥睡的地板,能换床和软和褥子,她抱着算盘直乐,嘴角扬得老高,连窗台上的竹篾筐都跟着晃起了影子。

    第二日的细雨把青石板洗得发亮。

    秦伶梦踩着水洼赶到酒楼,刚跨进门就听见“嘭嘭”的掌声。

    张晚园领着伙计们站成排,金镯子在廊下晃出细碎的光:“都看好了,这位是‘干拌麻辣烫’的东家,往后见了她……”

    “懂!得跟见着您似的尊重!”

    伙计们齐声应和,有人偷笑着递来新做的绣着的围裙,边角还留着没剪干净的线头。

    秦伶梦听着伙计们的欢迎,强压高兴的嘴角。

    张晚园斜倚在门框上,丹蔻指尖敲了敲她的背:“别傻乐了,去灶间看看,汤锅里给你留了半锅骨汤,你看行不行。”

    细雨透过窗棂落在汤罐上,咕嘟声混着伙计们的笑闹,织成片暖烘烘的雾。

    秦伶梦舀起一勺骨汤,汤头挂着勺沿晃出细碎的油花,满意地点了点头:“骨髓熬得透,香料没煮出味道,你们主厨是谁?”

    她转头扫过一圈穿白褂的厨子,一个扎着粗辫的胖女人正要开口,旁边小厮先赔着笑接话:“回东家,主厨今儿请了病假。”

    空气静了半拍。

    秦伶梦抬眼看向张晚园,后者正把金镯子往胳膊里推了推,指尖往角落指了指:“她成,小禾,过来!”

    叫小禾的女孩攥着围裙角挪过来,发梢还沾着面粉,抬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暗影:“东、东家好……我是备用厨子,跟主厨学过熬汤。”

    “光听不成,得动手。”

    秦伶梦把备好的糍粑辣椒推过去,竹漏里盛着刚切的牛骨碎:“我报步骤,你做,热油下锅先炒什么?”

    “先、先放姜片!”

    小禾指尖碰了碰铁锅,见秦伶梦点头,才抖着手舀了勺猪油。

    “糍粑辣椒分三次下,第一次炒到油面起小泡。”

    秦伶梦的声音混着辣椒爆香漫开来,小禾盯着她手里的竹制汤勺,有些紧张,害怕做错了。

    “别怕,手稳着点,油热了就下辣椒。”

    秦伶梦的声音安慰了小禾一点,小禾攥着锅铲的指尖松了松,锅底的猪油正泛起细密的油泡。

    “下一步该放什么?”

    她盯着竹漏里的香叶,睫毛上还沾着刚才溅到的汤滴。

    “放……”

    秦伶梦刚开口,后厨木门“咣当”被撞开,潮湿的风卷着雨丝灌进来,混着声冷硬的喝问:“秦伶梦在哪?”

    她转身时,看见大理寺少卿的令牌在廊下晃出冷光,腰间的捕快腰牌还滴着水。

    小禾猛地往后缩了半步,锅铲“当啷”掉进铁锅,惊起的油花溅在灶台,烫出几个焦黑的小点。

    “六部秦伶梦,涉嫌偷税案,随我们回衙门。”

    少卿的指尖敲了敲令牌,目光扫过秦伶梦。

    “我们东家竟是六部的官?!”

    伙计举着竹篾筐的手直抖,辣油香里飘着惊叹。

    “犯、犯罪?!”

    张晚园的金镯子因为太大“当啷”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望着秦伶梦被带走的背影,忽然眼前一黑。

    昨儿刚算好的“干拌麻辣烫”的账,秘方还没到手!就没了,此刻她脑子里乱成团辣油。

    她踉跄着扶住门框,指尖还沾着秦伶梦教小禾时蹭到的糍粑辣椒,红得刺目,瞬间晕了过去。

    “掌柜的!掌柜的!”

    伙计们丢下汤勺冲过来,围裙上还滴着骨汤。

    与此同时秦伶梦被大理寺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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