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等什么?

    一刻钟后。

    卢沅芷想明白了。房中事卢承基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必是有人告密。目前,只有鱼儿表露过这个意思。

    而且鱼儿也是少数几个知道内情,又有能力送消息出去的人。

    夫妻俩的事闹到卢承基面前,不用房玄龄说她都明白很不像话。

    更别说,没圆房的问题出在谁那,两人心知肚明。

    房玄龄亲自送卢承基未归,小楷带着人轻手轻脚将午膳收走。卢沅芷沉着脸卧坐于塌上,一刻也等不下去,派人去喊鱼儿过来。

    整个房间寂静无声,静默到人心慌。鱼儿进门,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面色发白,缓缓跪在地上。

    冬日的地砖冰冷刺骨,可鱼儿一句话也不敢说。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声,比往常快了近一倍,一下一下,好像马上要跳出喉咙。

    卢沅芷高坐于榻上,今日头上只缠了嫩黄色的发带,衬得模样俏皮又灵动。但鱼儿现在可不敢这么想。

    仔细看便能发觉卢沅芷此刻唇线紧紧抿着,眸底的光凛然如风。是动怒的前兆。

    以前卢沅芷虽然要求很多,但从来不会不说话,给人这么强的压迫感。如今她好像在面对生气时的主家一样,那种常年浸于高位中的姿态,不怒而威,使人完全不敢造次。

    鱼儿硬着头皮喊了句。“娘子。”

    卢沅芷浅浅地“嗯”一声,以作回答,面色不见丝毫焦急之色,好像跪着的,是无关紧要之人。

    鱼儿心里更慌了。“娘子,婢子错了。”本来还不敢出声,壮着胆子喊出第一声后倏然有了勇气。她一连三步爬到卢沅芷脚边。仰起头,带着破碎的哭腔恳求:“娘子,婢子真的知错了。”

    卢沅芷这才像终于注意到她这个人一样,微微蹙眉,摆手示意她起身。“你身体还未好怎么跪着?快起来吧。腰可还疼着?”

    鱼儿哪里敢说自己腰疼,她跪了那么长时间,别说腰,膝盖都开始肿疼了。但如今装傻也得装下去。她站着摇头。“劳娘子费心,婢子没事。”

    卢沅芷便没再多问。她举步走到梳妆台前,随手拿起一支被送回来的簪子,笑语盈盈地把玩。漫不经心道:“这个给你。”

    鱼儿惊了,瞪着一双眸子不知所措。

    卢沅芷不咸不淡地继续开口:“想来我这庙小,你看不上?不如我去阿兄哪里说情把你送过去?日后你有了造化也别忘记我这个前主子的提!携!之!恩!”

    鱼儿面色骤变,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膝盖一软再次跪了下去。

    此前她一直没想通卢沅芷为何如此恼怒,现下她终于明白了。

    她不忿房玄龄对待娘子的态度,又深恨娘子性子软弱。

    光顾着给娘子撑腰,竟将娘子的消息透露给了别人,即便这个人是卢承基,娘子的兄长。那也是对娘子不忠。

    不忠的婢女,最后结果是什么,府里人都明白。尤其是她这种家生子。自己被发卖不算,还会连累阿耶和阿娘。

    更何况,她还处于妙龄,被发卖到什么地界,怎么磋磨可想而知。

    鱼儿吓得浑身发抖,跪着走到卢沅芷身前,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一次又一次,发出清脆的响声。

    “娘子!娘子!鱼儿知道错了,鱼儿再也不敢了。”

    “鱼儿只是怕您受房家的欺负,才气不过传信给三郎的。”

    “您就饶鱼儿这一次吧娘子!娘子鱼儿从小就伺候您啊!”

    卢沅芷不发一言,她静静审视着鱼儿,好半天才叹一口气。“你是自小陪我到大的婢女,家中细心筛选出来的,怎就做下如此糊涂的事来?”

    鱼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卢沅芷将簪子放回梳妆台,慢条斯理地开口:“本来我与郎君最近就因为萧铣不睦,你还添乱。莫非是希望你主子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鱼儿连忙摇头,哽咽着否认。“没有没有,鱼儿哪里敢如此想。”

    “是婢子鬼迷心窍,自作主张。害得娘子与郎君离心,娘子要打要罚鱼儿都认,还请娘子看在鱼儿这么些年用心伺候的份上,饶婢子一次。”

    话落,鱼儿额头再次重重磕下去,半晌没起身。本就有腰伤,如今额头也破了,鲜红的血花开在地上。

    卢沅芷晾了一会儿,终于松口。“罢了,罚你今年月例减半。伤养好再回来伺候。”

    鱼儿一听,立马精气神就回来了。手脚利落地站起身,大声回:“是。”

    卢沅芷这才唤小楷来,将人带走。

    虽然鱼儿犯了大忌,但卢沅芷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鱼儿的打算。

    一来是人都会犯错,鱼儿也算一心为她,有可调教的价值;二来,她是外嫁女,身边需要一个与卢家有关系且忠心耿耿的婢女;三来鱼儿本就是阿娘赏赐过来的贴身婢女,因这种事发落了她会让阿娘内疚。

    御下之道,在恩在德。事不可轻饶,也不可轻罚,让鱼儿知道轻重,下次绝不会再犯便好。

    此时此刻,她还有更需要花脑筋对付的人呢!

    房玄龄!

    这可比鱼儿难搞得多。

    卢承基今日一闹,圆房的事怎么也说不过去了。正好拖延这许久时间,她的心理建设应该...大概...可能差不多了吧。

    不管怎么说,子嗣是大事。要是能借着圆房把小篆放出来,萧铣的事也一笔勾销就更好了。

    卢沅芷思来想去,觉得还得主动出击。因为房玄龄是个心软的好人,从来给足她面子。如果她主动出击,态度一定会软化一点。

    隆冬风疾冷寒,刮得窗棂吱吱作响。

    房玄龄听到脚步声,笔尖微微一顿,阖上案牍。漫不经心抬起头来。

    视线中一个冰肌玉骨,唇红齿白的少女,缓缓迈步进门。

    卢沅芷一看就是用心装扮,有备而来,发髻重新梳整过,藕荷色的衣裙半包裹着身躯,兜帽轻盈飘逸,映衬得人更加纤细。

    如果按照剧本,大概是一副西子捧心,引人怜爱的画面。

    可惜,外面实在太冷,冻得卢沅芷鼻尖发红,一双莹润的杏眼泛着水光。硬生生破坏了装扮的感觉,多了几分滑稽和俏皮。

    房玄龄轻咳两声错开视线。

    “郎君,妾身怕您忙着,忘记用晚膳,特意吩咐膳房熬了滋补的羊汤送来。”

    少女的声线清脆动听,仿若金珠落玉盘一般。

    房玄龄见其主动示好,觉得卢沅芷毕竟年纪还小,不能太苛刻。

    而且卢承基已经被他劝走了,卢沅芷现在就算想通,准备和萧铣双宿双飞,也晚了。

    一切等二宝回来在做决定,如果卢沅芷真的隐瞒了他什么……

    思及这种可能性,房玄龄猛地沉下脸,睨了卢沅芷一眼。

    深邃的眸中映出少女恬淡的神色,根本看不出任何卑劣的想法。

    她带来的不仅有羊汤,还有一份阳羡茶是他最喜欢入口的温度。

    卢沅芷眼中清冽如水,竟照得他阴暗的心思无处遁形,如此不堪。

    卢沅芷轻轻唤一句。“郎君?”

    房玄龄喃喃应了一声。

    “郎君今夜可要回房歇息?”

    话音刚落,屋内沉静了一瞬。

    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此话说出来,基本与求欢的意思差不多。对于向来一板一眼的卢沅芷来说,应该是能说出口最放纵的话了。

    房玄龄迟疑着,有心想拿乔。又怕玩脱了。

    尤其是,抬头便是卢沅芷那期盼的杏眸,对上那样一双眼睛,什么伤人的话他都说不出口。

    卢沅芷见他不答,微微俯身过来,苏合香气顿时包围住两人。纤细的曲线包裹在衣裙中,暖黄色烛光洒落她周身,如渡上一层圣洁的莹光。看得人眼热,看得人想将她拽下,狠狠沾染上自己的气味。

    房玄龄喉结滚动,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抗剧不了卢沅芷。

    作为血气方刚的男儿,又不是柳下惠。忍了这许久早就难受得不行。好不容易有此机会。

    “也…”不是不行。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消息。“城东有信了,贺家重罪,李四娘重伤。”

    房玄龄:“……”

    剩下的话瞬间哽住。

    书卷边角在他指尖被攥紧,心里有无数句想骂人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这时候...

    而卢沅芷听到‘李四娘重伤’五个字,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沉吟片刻,很快站直身子,语气恢复以往的恭敬清冷。“郎君,处理政事要紧。”

    房玄龄起身的动作一窒,心中冷笑,她倒是通情达理。

    新婚之夜没圆房不急,回门延误不急,夫君天天不回房也不急。

    怕不是想着萧铣,只是应付他,根本没把他当成夫君,放在心上。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些许期待被他藏在无波无澜的语气里:“这是你所期望的吗?”

    卢沅芷不懂房玄龄的意思,下意识回答:“自然,郎君才高八斗,经天纬地...”

    “好了不必再说了。”

    房玄龄气急败坏直接打断,青筋都跳了起来。

    心里冷笑一声,更恼了。

    往日唇齿间好听得很,现在没一句是他爱听的。

    “回你房间等着。”

    说完不等卢沅芷反应,抬步跟上外面的人,出发去城东。

    独剩下卢沅芷一人,怔怔地留在原地,不明所以。

    羊汤还冒着白气,一片氤氲中,卢沅芷疑惑不解,喃喃道:“怎么感觉最后又生气了?”

    她刚才有做什么惹人恼怒的事吗?

    卢沅芷攥紧自己的衣袖,感觉事情有点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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