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正当贺阳准备下令时,卢沅芷缓过劲儿,在小楷的帮助下徒手爬到高处。

    没人会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一个活靶子。

    她还真自信凭着身份没人敢动她吗?

    下一刻,事情便超出贺阳的想法。

    小楷在卢沅芷身后高声喊:“诸位休要助纣为虐,我家郎君已经去调兵了。育婴堂之事,只惩主犯,不计从犯。现在脱身,还来得及。”

    不管最后有没有人选择脱身,小楷这一嗓子喊下去,乡绅中人心总会有浮动。

    刚才还在贺阳耳边出谋划策的曹郎君,这会儿蓦地沉默下去。

    贺阳险些被气笑了,低声道:“曹老爷子老来得子可是吃了不少yang物,这要是被李世民那个煞神知道了,曹家,可落不得好。”

    曹郎君面色一变,嬉笑着对贺阳道:“瞧您说的,贺家有事我们曹家可是第一个到的!必是同生存,共进退。”

    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信,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主这会儿吹嘘上忠义了。但听着心里总算舒坦一些。

    反正各大乡绅都是靠利益捆绑在一起,卢沅芷说这些也许放在小打小闹上是有用的,但生死存亡之际,所有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战局僵持许久,贺阳已经等不了了,随着他的眼色看过去,一支箭顶着暗夜而出,直奔站在高处的卢沅芷。

    想象着美人绽放出血花,虚弱的样子,贺阳嘴角禁不住勾了勾。

    寒风凛冽,呼啸而至,四下火光影影绰绰,卢沅芷转过身,只见自己面前不足十寸的位置。利器相撞的声音压过场上的厮杀。三支箭矢相撞,纷然而落。

    “啊!”她和小楷禁不住惊呼一声。

    这三支箭分别来源三个不同的方向。

    一支是贺阳让人杀卢沅芷;一支是卢沅芷安排保护自己的人;还有一支,是远方骑马赶来的李世民。

    他持弓的手未落,披着藏青色大氅,眸底肃冷如冰,看向贺阳的眼神仿若再看一个死人。

    李世民赶到,大局已定。

    贺阳面色一变,刚才还因卢沅芷说从犯不罚心底产生犹豫的乡绅,这会儿全部动摇了。

    他们人数虽然占优,但家奴到底不如李世民手下的兵训练有素。短短一刻钟便四散开来。

    房玄龄骑马焦急地奔过来,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卢沅芷。“有没有事?”

    卢沅芷一怔,摇摇头。“没有。”

    房玄龄拧眉。“这么危险,你怎么会在这?”

    这语气听起来像是质问,也像是关心。他眼眸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其中情绪。

    卢沅芷捏了捏指节,半晌没回答。

    如果换作以前的她,一定会先认错,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今天,她不想那么做了。

    她抬起头,强撑着道:“我是来救李四娘的。”

    从她踏出官舍的那一刻,卢沅芷便想好了。她是来替自己争的,她不能软。

    “郎君,我是来帮你的。”

    尽管卢沅芷并不知道李四娘在做什么。但她非常确信,李四娘是张很有用的牌。

    有用到房玄龄宁可让杜如晦走,也不会阻拦这步棋。

    如今,她帮他保住这张牌。

    房玄龄没吭声。他眼睫微颤,手背青筋浮起。

    最后,只是避开她的视线,伸手将她从高处扶下来。

    卢沅芷猜不透房玄龄的想法。顺着走下去。

    场下厮杀依旧。但刚才吐过一次,她现下接受程度已经强许多,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胃口不适。

    夫妻俩站在原地谁也没做出下一步动作,很快李世民全面控住场。

    各大乡绅见势不好,半路溜走的不少,李世民也不派人去追。将剩下的人捆了个严严实实。

    这些乡绅平日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李世民!竖子!尔敢!”

    “你未免太嚣张了!真当这罗川姓李了不成?”

    “你敢如此做,朝廷马上派人追缴你,你别太得意了!”

    ......

    贺阳更是当头质问:“我们做了什么?值得你李世民大动干戈?难道杀了一个王家还不够,你要杀干净乡绅吗?”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将所有乡绅继续绑在自己船上。

    不过贺阳跟其他人待遇不同。

    房玄龄上前“啪”的一声,将贺阳脸打歪,褐色的皮肤上浮现出一整个红色掌印,足可见房玄龄用了多大力气。他沉着脸问:“那一箭是你吩咐的吧?”

    李世民还是头一次见房玄龄这么恼怒,心下好笑,默默站在一旁让出主场。

    贺阳则完完全全被打懵了。

    卢沅芷僵立在原地,在寒冷料峭的夜里,心口热度尤为明显。

    她视线直直落在房玄龄身上,厚重的衣衫下,是她亲手做的长靴。针线颜色鲜艳依旧,主人平日必定很爱惜。他现在的愤怒衬得刚才那张冷静面容,突兀得像是挂着面具。

    卢沅芷没想到,房玄龄会......在此等情况下替她出头。

    等李世民转身望过来,她的目光似被烫到一般,猝然撤回。

    半晌,又一巴掌声传来,贺阳两边脸正好对齐。

    方才还在叫嚣的众人也被这两巴掌镇住了。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在一片缄默之中,贺家子弟最先受不了,挣扎着叫喊。

    “房玄龄!你敢碰我阿耶!你猪狗不如!房猪鼠辈!”

    “我呸!你有本事冲我来!”

    “房玄龄!你凭什么?你们又凭什么拿我们?你们有逮捕令吗?”

    “......”

    房玄龄充耳不闻,眸色阴鸷,居高临下,俯视跪在地上的贺阳。他将手摁在贺阳的肩上,浅笑一声,兴味盎然。“你觉得他们说得对吗?贺家主。”

    贺阳深吸一口气。“不知各位深夜闯......”

    话音未落,卢家带来的大夫激动地走到卢沅芷身边回禀:“娘子,幸不辱命,人救回来了。”

    李四娘,救回来了?

    竟然,真的救回来了。

    剩下的话,贺阳蓦地说不出口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冷汗顺着侧脸而下。

    李世民见状走上前,冷笑一声。“继续说啊,贺家主。”

    不知怎的,李世民明明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

    但贺阳就是清楚的意识到,贺家输了,变成下一个王家。

    如果李四娘没救回来,他们还有辩驳的可能。因为那些孩子的尸骨都处理得很干净。

    李世民要查需要时间。

    而王家被屠早已被他们联手上报给朝廷。只要能多撑一会儿,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但,李四娘醒了。

    这个看起来只有八岁的小女孩,短短两天时间,摸到了育婴堂最深层的秘密,只要她能开口。曾经名赫一时的育婴堂顷刻间就会成为贺家的催命符。

    可笑,简直太可笑了。他们一群人,当初觉得李世民和房玄龄年纪小,根本没人看得起他们。

    可现在呢?

    李世民能演戏稳住所有乡绅;能压住王氏在朝廷中的问责;甚至,还能精准摸到育婴堂来。这样的手段根本不是寻常人拥有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手里还有兵。

    生逢这种世道,拳头才是硬道理。

    也许,最后朝廷也没办法。

    思及至此,贺阳面露绝望。

    他只可惜,没能杀了李四娘和卢沅芷祭旗。

    “我,无话可说。”

    “阿耶!”

    “主家!”

    “郎君!”

    “贺家主!”

    贺家人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贺阳。就连其它被牵连的乡绅也懵了,怎么也想不出贺阳会说出这种话。

    贺阳认了罪,他们怎么办?

    其实明眼人看得出来,贺阳现在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只是一个人活得这样理智清醒,不免让人唏嘘。

    贺家向李世民投降,就像是一种信号,罗川在变天。

    本来不得不绑在一条船上的乡绅在此刻士气全崩。当场便有人反咬贺家一口。

    事情发展如此戏剧,让人哭笑不得。

    然而这一切发生的契机,是——卢沅芷。

    李世民赞赏地看了卢沅芷一眼,随后重重拍了拍房玄龄的肩膀。“玄龄,真可以啊。”

    房玄龄脸色勉强,看起来像是要反驳这话,但不知忌惮什么,硬生生又挤出一丝笑容来。

    “还是考虑一下怎么处置贺家吧。”

    李世民完全不当回事。“等四娘醒了说吧。反正现在朝廷不敢拿我怎么样。”

    魏刀儿在上谷起义,联合突厥,招募义军多达十万余人,自封历山飞,声势浩大。一路向南进攻,势如破竹。朝廷最好用的兵马就是他阿耶在太原这一支。距离近,能力强,还能削弱他们实力,稳固皇权。

    所以,现在可以说全无后顾之忧。

    魏刀儿这一起义,可谓是瞌睡送枕头,送到手里了。

    房玄龄有些哭笑不得,但只能说,李世民确实运气爆棚。

    众人回到官舍,长孙无忌去清点伤残情况,卢沅芷去照顾李四娘。

    房玄龄留下不咸不淡地开口问:“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李四娘出事前,没来及说。”

    “那你这一去,可要好久。”

    李世民身体一顿,转身看向房玄龄,回馈他一个纯粹,不含任何情绪的笑脸。

    “你我兄弟二人,没什么可说的。玄龄,我在大兴城等你。”

    这是李世民给房玄龄的承诺,也是他对所行之事的确信。

    两人目光对视,瞬间达成某种协议。那种大脑完全共波,不需多说便懂彼此意思的默契,让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房玄龄浅笑出声,嘴角上扬。“大兴城见。”

    李世民重重地点头。“大兴城见,贺家就交给你了。”

    “好。”

    两人共事许久,第一次深交,在对方面前展露自己掉脑袋的想法。

    一个想要掀杆而起,一个想要改变这乱世。

    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并愿意为之努力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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