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鱼的第八十天

    这消息能轮到让她村里的人知晓,那怕是早已传遍梅县,也不知州府的官员们到底在做何安排,他们这些乡下人哪来那样多的家财能在城镇久住?

    村民们交换完消息,便纷纷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是为了生死未卜的家人,还是自个前途未卜的未来。

    冬老爷子杵着拐杖提议:“大家准备些棍棒刀具做好防备,挨得近的乡亲们互相帮助一下,有新消息再来这边。”

    平安也接话道:“大家若是手中宽绰,最好囤些粮食和草药,麻黄、银翘、黄连都能祛风解毒,平日里伤寒也能用到。”

    听得凶神恶煞的水匪再次出现,许多人哪里还听得下什么话。得知家人依旧渺无音讯,他们都心知情况怕是不大妙,但心中总归抱着一丝隐秘的妄想。毕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没看到尸体前,他们都有可能活着,这也是他们这些人活着的动力。

    如此想来,众人便各怀心思散开。

    镇上虽有几个客栈,但逃难的人多,客栈早已挤不下来,许多人便在偏僻些的乡下找的房屋。

    只可惜,村中人的期盼再次落空。

    没过几日,他们寄居的这小镇又发生变化,镇上来了许多官眷与官兵,似他们这等前来逃难的外地人全被赶到了乡下。

    据官府的人说,他们要在这地方辟一个庇护所,可暂时安置逃难的人。

    说是安置管理,但是也就搭了几个草棚,别的却一概不管。

    山上蛇虫出没,不时还可听到野兽的嚎叫声。这庇护所四面漏风,除了挡雨,压根没有别的作用。

    若是真的有什么大型野兽,他们这群人怕是就要成为它们的盘中肉。

    平安此刻的心说不上地愤懑,若不是洪水迟迟未退,他们又怎会飘零至此?

    只下了两日的雨,洪水量便是再大,也可以有地方泄洪,为何十日了,水位不降反升。

    实在是尸位素餐,毫无作为。

    官府若是给他们一条出路也就罢了,却偏偏什么也不管,这分明是在逼他们去死。

    这梅县的父母官,这州府的高官就是这样藐视他们普通百姓的?

    那要是山上山下贸易往来,有人沾染了瘟疫,那他们岂不是更没有了活路。

    不成,平安觉得她得想办法离开这。

    可等她一打听才知,自从水匪出现,这盘山镇就没有民间的商船出没了。

    一部分早已跑到其它州府,一部分却是被官府征用,用来运送物资,普通百姓没个门路,那是船边都摸不到。

    平安急得上火,可她纵使花钱,都见不到几个当官的。

    她心里也明白,便是见到了,这种时候,若是捞不着什么好处,人家能搭理她?

    纵使心中有万般不愿,可平安也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既然被赶到这荒地,她便要想办法生存下来。

    所幸官府只是将他们驱逐至此,却并未严令禁止贸易往来,手中有余钱的,间或可以从镇上买到些续命的必需品。

    在这野外取水不易,平安便学着其它村人,不时去逮只山鸡野兔打打牙祭。

    她善用香料,又懂得怎样控制火候,锁住烤肉本身的鲜味与水嫩。经过平安的手做出来的烤鱼烤鸡皆表皮金黄酥脆,香气十足,大口撕咬一块烤肉,那滋味外焦里嫩,咸鲜醇厚,咀嚼间滑嫩的肉块与香浓的汁水在唇齿中交织,让人恨不得浮一大白。

    看着平安悠然转动着烤肉,鼻间再被这香飘四方的芬芳冲击,这浓烈的烟火气息让众人仿佛回到了洪灾前。

    唉,那时他们的生活算不得多舒服,但起码安稳干净。

    不少人眼馋她这手艺,便不时用东西与她交换。

    心惊胆跳地在野外生活了几日,许多人的钱粮都见了底,庇护所便陆续出现村民暴乱,最开始是小偷小摸,等到后面,便是光明正大的欺压抢夺。

    村里人都知晓平安力气大,便都爱挨着她和爷爷住。在她出去找猎物时,不但有人同行,还有人自发替她照看其爷爷来。

    平安心知他们也只是为了生存,便也接纳了他们。

    可是一群老弱病残并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在恶人眼中无异于稚子抱金行市。为着自保,平安也不可避免地出了几回风头。

    与此同时,山上关于水匪的传言愈演愈烈。

    这帮家伙本就是沦落江湖的亡命之徒,这些年死在他们手里的百姓、富商、甚至官员不计其数,可偏偏他们出手凌厉,神出鬼没,这么多年硬是没有被官府抓到。

    这会官府忙着治理水患,怕是更没功夫来管他们。

    众人等啊等,可只等来了他们玉溪镇所属黄花县知县家眷也搬来盘山镇的消息。

    “平安平安!”曹婶子兴高采烈地跑向平安,脸上的愁苦也被眉眼间的喜色冲淡,“咱知县夫人要来这庇护所探望咱黄花县的居民咧。”

    “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咱知县大人是个好官,不会忘记咱们的。”

    村里人闻言喜不自胜,多日来的蹉跎疲惫仿佛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便消失殆尽。

    这些日子众人相依为命,邻里间关系倒比往日还要缓和。平安看着大家的笑脸,说不出打破的话。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平安烤着兔子肉时,哒哒的马蹄声突然在耳畔响起,等众人看见来人时,眼前已是黄土飞扬。

    她起身扇了扇眼前的尘土,一抬眸便对上一双俾睨桀骜的美目。她朝平安随意睨了一眼,随即便扭头看向别处,那对绿得晃眼的翡翠耳珰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轻轻晃悠,举手投之间,端的是风情无双。

    这位夫人她可从未见过,也不知她为何对她存着这般恶意。

    是的,就是恶意,平安自小便对这种视线十分敏锐,此人绝对不安好心。

    平安收敛心神,状似不经意地抚过腰间匕首。

    就在平安以为她要对她直接发难时,那夫人却笑意盈盈地命人分发物资。

    村民们见得珍稀的油盐与食物,忙不迭下跪朝她拜谢。

    就在此时,意外骤生。

    站在人群边缘的爷爷不知为何突然跌倒在一娘子身侧,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怒喝:“老不死的,我们家小娘子也是你能非礼的。”

    那些人怒发冲冠,一脚便将爷爷踢翻在地。

    爷爷本就年老体衰,如何经得起壮年人大力一踢,当下便跪翻在地无法动弹。

    平安心中大为光火,却也只能上前告饶:“夫人、官爷,定是误会,我爷爷之前腿脚受伤,年纪大了站不稳当,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求您饶过草民们吧。”

    “既是年纪大了,那就更是为老不尊。”那妇人拈起兰花指,轻嗤一声。这语气俨然是不肯轻拿轻放,平安从不知,女子轻声细语的低喃也能如此让人作呕。

    “唔唔!”平安望向爷爷,他早已被堵嘴押解跪地,这会他眼中含泪,不住地朝平安摇头。

    平安含泪膝行上前,朝那妇人再三叩首:“草民愚钝,还请贵人指条明路。”

    那妇人挥了挥手,一旁的仆从便带着村民纷纷后退。

    她这才屈尊下车,伸手捏过平安下颌,让她抬头仰视于她。

    “呵,也不过如此,怎么,之前不是拽得很吗?”

    电光火石之间,平安脑中如走马观花般闪过无数个人影。

    玉溪镇的酒鬼、码头的黄牙官差、意味不明的齐鸣、三心二意的季泽、还有她那矜冷端方,一朝得势的前未婚夫邱津成。

    这位贵妇人到底与谁有关?

    此时此刻,平安便是再蠢也能明白,这就是针对她来的一场阴谋。

    可是仇人未知,他们的目的她也未知。

    到底该如何破局?

    平安睫毛轻颤,恭顺地垂下眼眸:“草民本就是蒲柳之姿,整日风里来雨里去,长得粗鄙了些,污了贵人的眼,实在是草民罪过。”

    “既知是罪过。”那妇人轻蔑一笑,玉指轻轻一指,嘴中的话却毫不留情,“那便一起打杀了吧。”

    村中众人早已被眼前这架势吓破了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好好的探望这会却变成了送命。

    可那些官兵和家仆各个人高马大,手执利器,他们刚张开的嘴又默默闭上,实在不敢替爷孙俩求情。

    “夫人。”平安脸色煞白,完全没想到这人竟这样不按套路出牌,她忙出声求饶,“求夫人手下留。”

    “打。”

    “不要!”平安这会也管不了什么知县夫人知州夫人,她只知道带她长大的爷爷会在顷刻间丧了命。

    她对上爷爷哀戚的眼神,心更是抽痛不已,她心知这是在劝她离开,可这些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她倒不如冲一把寻求一条生路。

    一时之间,她心中怒意升腾,一把掀翻身后行刑之人,随即便捡起路边的木棍跨步朝那几个仆从袭去。

    “保护夫人!”那些官兵本作壁上观,可看见平安一脚便将一人踢飞,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平安一手抓住爷爷,一手持棍做防御状慢慢后退。

    趁那些人不敢上前,她一把将爷爷背起转身便往林子里逃。

    天杀的狗官!天杀的恶婆娘,她早有一天要报仇雪恨。

    平安心中恨意翻滚,脚下虎虎生风。

    “安安,放下我。”

    “爷爷!”平安声音发颤,连带着步伐也凌乱起来,他的声音怎么这么虚弱。

    “放下我,你自己逃。”爷爷这会的声音已然断断续续,显然情况不妙。

    “不。”平安加快奔袭的速度,等听不到打杀声后,她才寻了个大树,颤抖着将爷爷放了下来。

    他这会脸色煞白,情况不妙,非常不妙。

    “爷爷。”平安低声唤他,鼻尖不自觉发酸。

    “爷爷?”看他半晌没有动静,平安颤颤伸手试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

    平安紧绷多时的脊背瞬间垮了下来。

    她该怎么办?平安抬头望着树冠间的空隙,心中满是绝望。

    现在的盘山镇就是一座围城,进得去出不来。

    前有狼,后有虎,平安只觉进退两难。

    但既然逃了,她便往山下逃,说不定能遇到船只,若是运气好,洪水退了一阵,她便可以去其它地方。

    就在此时,昏厥多时的爷爷突然睁开眼睛,一看见平安,他压抑多日的情绪便化为颗颗滚烫的泪珠。

    “我不成了,放下我,你自己往山下逃。”

    “不!”平安飞速拒绝。

    “咳咳。”胡水生一阵猛咳,突然吐出一口血水。

    “爷爷。”平安拉住他的手,不住安抚。

    “孩子。”胡水生眼眶含泪,泣声道,“是我自私,对不住你。”

    “爷爷,您别说了。”平安知道他要说什么,可她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胡水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浊黄的眼中满是释然:“你是我在大河边捡到的。”

    谈及往事,他突然精神很多,也有了力气伸出手用衣袖擦净平安脸颊的泪珠。

    “你小时候长得玉雪可爱,醒来后看见我便唤我爷爷,当时你烧得迷糊,一问三不知,我就昧着良心将你养在自己家中。”

    “你身上贴身的小衣上边绣了个安字,我就给你取名平安。”

    他重重咳了一声,挥开平安的手:“是我对不住你,害你前半生奔波漂泊辛苦。”

    “不,不是的,爷爷。”平安泣不成声,“是您救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您就是我的亲爷爷,你,你先吃药。”

    平安慌乱地擦了擦眼泪,突然想到自己之前买的药丸,当时那掌柜的说有吊命的功效。

    对,对,她要喂给爷爷。

    平安将药丸塞入爷爷口中,又喂他吃了点饼子和水,便背着他继续逃命。

    这座山并不高,来的时候平安便爬过一次,路程快的人几个时辰下山足矣。

    暮色苍茫,山路难行。蹒跚多时的平安见着眼前的点点星光,心下暗喜,有光,就有人。她跨步向前走去,却一转眼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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