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决赛日。
个人即兴,突发情况应对,双人共同解说完整半场,耐力与专注力的考察,几个环节一结束,脑袋都缺氧。颁奖仪式前,选手回到后台换造型,陈蔓枝闭着眼放空了会,杜辉还有精力问她:“获奖感言准备好没?”
“不是只有总冠军才有这个机会?”
“赛后我们也要接受采访,还是备两句漂亮话比较好。”
陈蔓枝缓过来,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她已经走了一段挺远的路,后知后觉舒了口气,冲杜辉比了个OK。
颁奖仪式上,评委给选手送上奖杯,陈蔓枝没想到给自己颁奖的,恰好是许老师。她有点紧张,毕竟没拿到最好的名次,许老师打量了她一眼,忽然抬手替她整理旗袍的领口,像其他评委走流程地给选手一个拥抱,也抱了下她。
陈蔓枝身体有些僵,落在耳边的话,仅容她听到:“以你的背景,走到这一步,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奖杯递给她,许老师冲她伸手,握住:“祝贺你。”
陈蔓枝眼睛红了。
许月绒心想不太妙,人一个多月在舞台上都没掉一滴眼泪,这会要是泪眼涟涟的,她那个儿子回头看节目,指不定以为她说了什么刻薄的话。
“谢谢许老师。”
她抬起头,眼里那点泪光,变成某种闪烁。
赛后采访,记者问陈蔓枝:“对于解说员来说,能做好一场比赛的战术分析不是容易的事,不管是赛前的预测还是赛中对于形势的判断,都需要非常多的经验,能不能跟大家分享一下,这个经验是怎么积累的?”
“首先是看的比赛比较多,然后就是大学的时候,会试着自己写稿子,开直播,讲完一场比赛。”
记者顺着话题问下去:“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是如果直播间没有球迷的话,也很难得到反馈。”
“是这样,但没想那么多。”
“会不会担心努力白费掉?”
陈蔓枝思忖着,坦诚说道:“有迷茫的时候,不过事实证明那些夜晚总算没白费,不然我也没办法接受这个采访,而且我也挺幸运的,遇到过很多很好的人。”
“比如?”
“有偶然点进直播间,听了一会留下句鼓励就离开,没再见过第二面的,也有一直关心陪伴自己的。这些人给了我很多力量,至少没那么难熬。”
记者点头认可,像聊天那样说道:“反馈有时候是需要等待的,很多事我们都需要耐心,我也恭喜你,拿到最佳搭档和最受欢迎新人奖,更接近自己的梦想,那么在节目结束后,最想做的是什么?”
陈蔓枝笑了笑,当然是跟周启蛰分享喜悦,再要他陪她去吃好吃的。
又不能说。
想了想,含蓄道:“睡觉,准备接下来的工作。”
不会再被挑着问的回答,很合适。
节目组有个聚餐,在国贸附近的一家酒店,台上很严格的评委,私下也很随和,最严厉的那位指导,还带了可爱的小孙女过来,哥哥姐姐的叫,嘴巴可甜,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和他们选手开起玩笑:“我们那些批评,你们别记在心上,以后还要合作,得多指望你们年轻人。”
小女孩三四岁,穿着蓝色蓬蓬裙,要陈蔓枝把她抱腿上,杜辉调侃她:“长了张受小孩亲近的脸。”
有人等着开席,问:“导演和许老师怎么还没来?”
“听说导演和他夫人闹矛盾,许老师好像要带人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许月绒踩着限定款的高跟优雅入场,然后就是闯入众人视线中的年轻男人,身形颀长挺拔,黑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小臂力量感的线条,西裤垂感利落,气质矜贵出众,敛不住的锋芒。
许月绒轻描淡写,话家常说道:“我儿子,最近在北京办事,就叫他过来吃个饭,大家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令郎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看着众人的目光,有个能炫耀的儿子,也挺爽的。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他忙,我跟他也是才难得见上一面。”
周启蛰面带微笑,客气礼貌:“久仰各位老师大名。”
陈蔓枝抱着小女孩,差点蹭得站起来,立马收回落在男朋友身上的视线,这么多人,各种原因,加上许老师还是评委,她只能装不认识。
很多人过去跟他打招呼,陈蔓枝在想,自己不过去,反而还很奇怪?
好在她怀里还有个小女孩,好奇心旺盛,问她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她也就继续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陪她玩。
周启蛰往这边扫了眼,她正低头,抽出纸巾,给小女孩擤鼻涕,挽起的头发,耳边垂下几缕。
他顶了顶腮,突然就动了点暂时不该有的心思。
导演终于带着夫人过来,脸上有不明显的巴掌印,众人见了也不敢问,许月绒倒是无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问:“胡导,你这脸过敏了?”
导演夫人得意一笑,视线落在周启蛰身上,眼底不加掩饰的欣赏:“月绒,好久不见,启蛰都这么大了?婚事有没有定下来啊?”
陈蔓枝耳朵听着这边,心提起来,听见周启蛰彬彬有礼回答道:“多谢关心,已经有女朋友,感情很稳定。”
“好吧,那实在是没办法勉强了,现在结婚,也只能尊重年轻人自己意愿咯。”
许月绒笑笑:“谁说不是,他爸愁得很,老一套终究是不管用了。”
此话一出,在场惋惜的明显不只有导演夫人。
众人入座,那位指导叫小孙女过去,小女孩不肯,说要跟姐姐坐。
“小陈,那就麻烦你再照顾照顾她。”
“没关系的。”
坐席有讲究,几个年轻选手自然是靠着门的位置落座。
导演夫人对周启蛰说道:“你不用客气,坐月绒旁边就行。”
周启蛰应对有招:“我资历浅,就不跟我妈坐了。”
熟悉的气息逼近,陈蔓枝抬头,对上男朋友直直落在她脸上探究的目光,酝酿半天,生硬,甚至还有点卡顿道:“那个、周、周先生,这位置有人了。”
?
周先生?
“我不能坐吗?”
不是,杜辉上洗手间前,特意跟她说,让她帮忙看下位置。
周启蛰右手边,刚跟他打过招呼的一位女选手,热情笑道:“周公子,你当然可以坐。”
他没应声,面无表情拉开椅子,拿起桌上的热毛巾开始擦手。
陈蔓枝一看,那条毛巾是她的。
“不好意思,拿错了。”
“不要紧。”
“我的没用过,不介意吧?”周启蛰递给她,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陈、小、姐?”
陈蔓枝接过,好多人看向这边,她只能抬起鞋尖,暗示地踢了下男人小腿。
周启蛰没再作声,小女孩眨着眼,左右张望着,好奇地张大双眼,奶声奶气道:“姐姐,椅子会自己动哎!”
“……”
陈蔓枝把椅子往回挪,挪不动,某人手按在下面。
她没忍住瞪他一眼,周启蛰没看她。
从洗手间回来的杜辉,一看位置没了,倒也没太在意,身边是谁他都能喝,还都能聊。
只是,这种场合,跟同辈人坐一起,多少要自在些。
松茸炖花胶汤、海胆年糕烧梭子蟹、麻婆豆腐烧波龙、盘龙蒸东星斑……陈蔓枝咽了咽口水,发现海鲜不少,某人都吃不了。她略表同情地瞥了眼右手边的男人,周启蛰果然没怎么动筷子,菜是好菜,就是不怎么合他口味。
周启蛰偏爱应季的新鲜时蔬,这样的菜,上了桌,转不到他们这边,就见空。
虽然这种场合,也不是用来填饱肚子的,但陈蔓枝还是默默伸手,大胆地按了下转盘,让一道时蔬停在男朋友面前。
周启蛰挑了下眉,眼底浮出笑意,配合默契地夹了一筷子。
陈蔓枝赶紧松了手,装作无事发生过。
“说起来。”桌上有位前国脚,也是评委中的一员,像是想起来什么,“许老师,贵公子小时候是不是在青训营待过,我好像见过他。”
周启蛰起身,主动敬了杯酒:“老师还记得我,实在受宠若惊。不过没什么好提的,踢了几年,发现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料,只能好好读书了。”
许月绒接过话茬:“他爸总是乱作主,还指望他儿子进国足,为国争光呢。”
前国脚笑了笑,又说:“踢得不错的,我有印象,只不过小周总自己不感兴趣吧。”
还踢过足球呢。
难怪上节目的时候,球颠得很熟练。
说自己跟才艺不沾边,这不会得也挺多。
什么都藏的男人,哼!
“姐姐,我想喝这个。”
小女孩指了指她杯子里的红酒,陈蔓枝从桌上的对话中回过神,拿起果汁:“那个你不能喝的,喝这个好不好?”
“就尝一口嘛。”
陈蔓枝求助地看向小女孩爷爷,那位大指导正跟旁边的人追忆过往,大谈“想当年”各种光荣事迹。她没办法,周启蛰低哼了声:“小孩不听话,就应该送给警察叔叔。”
另外一位女选手听到这话:“周公子,不能对小孩这么凶的,会吓到她。”
男人散漫道:“又不是我小孩。”
说完,还故意偏过头,问道:“是吧,陈小姐?”
陈蔓枝拒绝搭理他这个话题,小女孩说要去爷爷那里,显然是被周启蛰吓到,她把她抱过去,回来坐下,没拿到筷子,手腕在桌子下面,就被人扣住。
她身体绷紧,生怕被发现,周启蛰不动声色,一边跟人交谈两句,一边慢慢勾住她手指,按揉着她手心。服务员上菜进来,才松开她。
选手挨个给桌上的前辈敬完酒后,局差不多也就结束了,说以后多联系。
散场的时候,众人象征性地闲聊了几句,杜辉问起陈蔓枝,之后在北京租房的事,她说:“得先回云从把工作交接完。”
“今晚就走?”杜辉爽朗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心心念念要买的……”
“哎?什么?”
很刻意的打断,杜辉心想自己也没提“男朋友”这三个字,她倒不必紧张成这样。
心心念念?
周启蛰撩起眼锋,她心心念念的东西,他不知道,还轮到别人先知道?
“陈小姐。”周启蛰无视在场的人,冷不丁叫她,看女朋友明显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扬起唇,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样,“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我经常看你直播。
?
她是解说员,不是演员,演不认识他已经很费力了。
陈蔓枝嘴角抽搐了下,拿出手机,周启蛰顺势插进两人中间,居高临下挡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点开微信,“咦”了声,低沉道:“原来我们加过啊,陈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