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林家的动静，惊动了邻居宋氏，朝矮墙另一头喊：“陆妹子，好像是冲着你家来的。”
院里丈夫林书润蹲在墙角给小葱韭菜追加水肥在，陆英膝上搁着只针线箥箕，给爷俩缝补衣裳，厨房升腾起袅袅青烟……
闻言，夫妻俩顺着宋氏的目光望去，见到以村长王有德为首的一行人来到院门。
提前听女儿提起过夫子要来家里拜访一事，夫妻俩不慌不忙起身迎接。
担心林书润与陆氏招待不周，作为王家村村长，王有德充当了长辈，主动帮忙介绍说：“这两位是竹溪书院的夫子，前日林青叶入学应试一事你们知晓吧，今日夫子特意登门就是为了这事。”
还特意挑了林书润父子从码头归家的时辰，这会子天色都快暗了，王有德想着，心里头跟喝了碗酸醋似的酸涩，拉着林书润走到一旁，低声嘱咐：“青叶是块读书的料子，你们夫妇俩不能鼠目寸光，得把看得远些，以后千万不能让他去码头，至于束脩的事，你家拿不出的话，咱们村里想想办法，都是一个村子的，从小到大喊我一声叔，有困难，别客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书润从村长口中听出了点嫉妒羡慕的语气，夹杂着恨铁不成钢。
他与妻子私底下商量过，打算下半年送林青叶去学堂，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夫子亲自登门，他们做父母的砸锅卖铁也要送孩子上学。
听村长的意思，担心他家交不起学费，要揽去重担，林书润意外又意料之中，一家人刚穿来时就发现了，王家村民风淳朴，村长是个干实事的，是真的为整个村子的利益着想：“多谢王叔好意，束脩的事……”
“束脩一事，经过我们书院商讨，决定破例免费招收林青叶学子，不收他的束脩。”卢言庆打断那厢的话。
趁着王有德与林书润夫妻俩说话，卢言庆与董致远环顾了圈林家，东西厢两房，围个篱笆院，尽管收拾得干净整洁，掩不住破败房舍的事实。
林家夫妻俩衣服打着补丁，墙角巴掌大一块土地都不放过，种植葱韭，填补餐桌。
卢夫子的话一出，王有德怔住了，哆嗦的语调对林书润说：“赶，赶紧答应下来，不然我这个做叔的，跟你翻脸。”
林书润看村长不像开玩笑，讷讷点头。
林青叶入学一事，就这么敲定下来，恰好这时厨房饭菜好了，林芫花姐弟见到两位夫子，向对方问候，林书润则邀请夫子们在家用饭：“家里粗茶淡饭，两位夫子不嫌弃的话，留下吃点？”
“我与卢夫子用过饭来的，驴车还等在村口，马上天黑了，得赶着回竹溪镇。”董志远打量姐弟俩，一个天不亮摆摊，一个在码头干活，都是好孩子，现在村镇家家户户大多不富裕，正常人一般用饭时间尽量不会去打扰主人家。
林书润扭头看向村长，王有德一摆手：“我家饭菜也快烧好了，这里没什么事，我送送两位夫子。”
“王叔等等，我跟你一起送送。”身后的林书润追来，说。
目送夫子们乘驴车远去的影子，王有德顾不得用饭，额外交代了几句：“以后家里遇到难题，给叔说，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以前我们王家村受过你祖父的恩惠。”
林书润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当然知道这点，正是因为受过祖父恩惠，所以王家村村民们对林家人多有忍让，其中不乏有不敢招惹林家这群无赖的原因，以至原主一家四口有恃无恐：
“王叔，谢谢你，有你在，咱们王家村一定越来越好。”
“其实叔有自己的私心，如果咱们王家村能有个秀才，以后遇到事，有人能帮忙争取。听说你祖父在世时，周围几个村镇无不艳羡咱们村。隔壁洪溪村出了个康秀才，上头的资源往洪溪村倾斜，反而咱们王家村人口越来越少。寒门难出贵子。”说到昔年辉煌，王有德唏嘘不已。
与村长分别，林书润吃过晚饭，次日一早，做好早饭，喊一双儿女起床……
林书润决定去临江城找活计，一双儿女能认字识字，会算术，他这个做老子的耳濡目染，应该能说得过去。
装了数月白丁的林书润，在告示墙上看到米粮铺子招账房先生的告示，经掌柜考校计算谷仓容量，以及账目册子，他一一应答，答案分毫不差，心算了得。
掌柜很是满意，考校税收律法时，林书润就知道这份账房工作要泡汤，本以为靠自己心算本领，当上账房先生手到擒来，稍一动脑，账房先生等于现代的会计，必须熟读律法，保证税收计算准确又合法，甚至需要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公司合法避税。
“抱歉，大晋律法我暂时不太懂，回去我会熟读。”林书润几乎认为这次面试没希望了，尝试着为自己争取机会。
米粮铺子掌柜见他是个人才，试探地开口：“我庄子上缺个管事，工钱比账房少了一半，一月五百五十文，可以慢慢锻炼积累。”
工钱是少了点，林书润犹豫片刻，应下这门差事。
庄子的差事，今日便可以上工熟悉……
……
“诸位莫以为科举只考四书五经，做学问，挥洒策略即可，于是看轻算术，殊不知河渠计量、谷仓容量，库房核算等等都需要用到算术，日常生活处处会用到计算，你们看大街小巷走卒贩夫，每日支收，一座城池的税收，乃至一整个国家的税务，都是一笔庞大的计算量……”
竹溪书院，董致远向学生们强调算术并不是旁门左道，端坐在窗边的韩卫，从一开始不服气，渐渐若有所思。
一堂课结束，甲班的学生纷纷涌向丁班，去瞧瞧那擅长策论与算术的天才。
在这之前，韩卫才是整个竹溪书院最耀眼之人，突然来个人抢走自己的荣光，冯涛替好友打抱不平：“据说这道算术题，是半年前府城知县搜罗来，说不定那个叫林青叶的，偶然在哪里看到过答案，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碰巧或是真本领，都是他的本事。”韩卫不置可否，道：“再者，区区丁班的一名学子，不配做我的对手，我的目标，是府城的青山书院。”
望着自信放光的好友，冯涛欣慰：“这才是我认识的韩卫。”
一名新入学的学子，在甲班掀起一片涟漪。
甲班的学子们赶到丁班，却扑了个空。
丙班王茂也跟来瞧热闹，没见到林青叶，眼珠一转，伸长了脖子朝窗外瞧，果然在小吃摊见到搅动书院宁静的某人。
曾几何时，王茂也幻想过自己如话本子里的主人公一样，在学堂一鸣惊人，天纵奇才，得夫子偏爱，成为阿爷心心念念渴望的秀才郎，后来真正进入书院，被现实一点点磨平了棱角，明白普通平庸，才是大多数。
阿爷总说，寒门难出贵子。
他不是话本主人公，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农家子，怎么比得过竹溪镇首富之子韩卫呢？
可是林青叶赢了韩卫！
午时，三人结伴回王家村。
一路上，林青叶发现王茂老是盯着自己，奇怪：“你老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吗？”
王茂：“林青叶，我发现你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林芫花与林青叶悚然一惊，几乎同时以为自己露馅，被看出不是原主。
下一息，又听王茂说：“自从花花姐教你识字认字后，你看着不像以前凶神恶煞了，多了书卷气，读书使人明智，气质都变了，果然老祖宗不骗人啊！”
林青叶松缓了僵直脊背，恶趣味地活动着手腕：“这么听来，你好像对以前的我，很有意见？”
给王茂吓得脸色一白。
“他逗你的。”林芫花好笑。
王茂想到什么，绕到林芫花身边，跟找到靠山一样：“你敢动手试一下，花花姐饶不了你。”
他看到花花姐拧林青叶耳朵的场面，同样作为弟弟，自己在家最怕阿姐王依依了，每每见到阿姐，有种说不出的威慑。
林青叶恐吓了顿小胖子，老老实实窝在厨房烧火……
傍晚时分，老爸林书润从庄子归家，顺手摸来只矮凳坐，放下一包山货：“底下人孝敬的山货，家里还有腊肉，可以焖个笋子吃。”
林芫花掀开布包，里头包着几只白白胖胖的冬笋，加水晶腊肉一烹，光是想想，就很馋人：“不是去找工作，哪来的冬笋？”
林书润捶捶腿：“账房先生需得熟读律法，我聘上了庄子管事，每日打理巡逻庄子，朝九晚五，辛苦了点，工钱少了点，好在有上升空间。”
“是挺辛苦。”林芫花指着他破了个洞，露出脚趾的布鞋：“脚趾头冷不冷？”
林书润哽住：“有点。”
“哈哈，我去做饭了。”林芫花一人拿不完冬笋，喊林清叶出来帮忙。
一家人围坐饭桌，一碟咸鱼，自是不必说，十足下饭。
焯过水的冬笋，去除多余草酸，口感嫩而鲜，快速翻炒锁住水分，同时又吸收了腊肉油脂，肥嫩的口感，回味唇齿鲜甜。
“腊肉还是肥一点好吃，可惜之前没抢到五花肉，添上冬笋，五花三层的一炒，香得很。”林书润夹来一片腊肉往嘴里送，瘦肉部分被煸得干香干香，肥肉部分油滋滋，被煸出大部分肥油，吃着不腻。
村镇的日子过得很慢，盼星星盼月亮，七八日后，林芫花终于攒够买铁锅的银钱。
这日一早来到私塾，她利用河边搬来的鹅卵石搭建好灶台，架上铁锅。
董致远经过时，看到小姑娘跟只过冬小仓鼠一样，一点点积累，从小推车，到铁锅，逐渐添置了许多家当。
“董夫子吃过早饭没，今日现做现煮的渔粉，味道不错的。”林芫花跟以前一样打招呼，说。
旁边一名走商附和道：“是啊，现做的渔粉又烫又鲜，真不错。”
说得董致远心动了，摸摸口袋，发现出门忘带钱袋子了：“算了，没带钱，先不吃了。”
林芫花又不怕对方跑了：“没事，我给您煮一碗，什么时候有空再送来？”
董致远：“也行。”
现煮的渔粉，热气腾腾，董致远的眉毛睫毛被水汽打湿，冻僵的双手贴着滚烫的碗壁，汲取着温暖，迫不及待抿一口汤水，果然又烫又鲜。
酸汤开胃，鱼片雪白白，粉量大，普通成年男子能吃得很饱。
几口渔粉下肚，董致远浑身舒服暖和，吹来的阵阵寒风，释放了燥热，阵阵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