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还不是因为,拜月楼闭店得最晚。”江意晚睡眼惺忪地趴在桌子上,手臂环住了她下半张脸,以至于声音听起来都是闷闷的。

    拜月楼声名远扬,乃是城里味道最佳、生意最好的饭店。此楼共有三层,中庭是一方巨大的镂空天井,为方便宾客赏月,通常都会营业至天亮才打烊。早年间虞晚英还在世时,父亲每回带她们外出用餐都会选择拜月楼。甚至有几次一时兴起,还待到了深夜,因而此时她只当理所当然。

    二人落座的位置恰好毗邻天井旁,因而谢云停只是微微抬起头,便瞥见了满目星光:“拜月二字,本是取自对月神的崇敬,此楼建成已有二百余年。据说最初建造拜月楼的工匠们相信月上有灵,因着连年旱灾,便将心中无处安放的敬畏转嫁到了那虚无缥缈的月神之上。取名拜月,自是想寻求月神庇佑。说来也怪,此楼建成之时,竟是真下起连绵大雨,灾情得以缓解。百姓们认为这雨乃是月神显灵,纷纷自发地在拜月楼中开始祭拜。为首之人,正是当时搭建的一名工匠。”

    点点微芒映照在谢云停的眼中,莫名染上几分寂色。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众人备好了瓜果时蔬摆放在这中庭中——甚至还有人有心地准备了月神喜爱的月饼,可无论供奉了多久,月神却并无半点反馈。直到有一日,那工匠忽然做了一梦。他梦见月神下凡交代,先前之雨本是天意,与她并无关系。除此之外,月神还再三嘱咐,她一心修道,不愿受凡间香火供奉。说完这些,工匠便是猝然苏醒。随后,他便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一众信徒,众人这才挪走了那些供品。久而久之,这拜月仪式便是悄然消失,只剩下这楼空有其名。后来啊,城中一户姓花的人家盘下了此楼,用作食肆经营,这才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拜月楼。”

    “月神显灵……听起来像是哄小孩的故事。几百年前的故事了,也亏你晓得。”江意晚随心一听,歪了歪脑袋问道,“怎么,你也信月神真的存在啊?”

    “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谢云停斜抬唇角,脸上笑意中竟带着一丝极淡的轻蔑,“在下并不信鬼神之说。无论是神,还是鬼,说到底都是人力不成,方才寻的寄托。如若有神,何以世间动乱、百姓受苦之时,他不出手相救,反倒袖手旁观?如若有鬼,为何世间罪大恶极之人比比皆是,他任凭这些恶徒逍遥法外却又从不降下惩戒?所以啊,比起求神拜佛,我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

    “嗯……这样就好。”江意晚听得云里雾里,直到谢云停说出最后一句话,她才欣慰地点起头,此时她倒是忽然想起她那个支线任务了,“之前我便和你提起过科举在即,你既然只相信自己,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一朝夺魁、金榜题名呢。”

    “你为何如此期盼我参加科举?”谢云停回眸望她,二人目光无意识地交织在一起。

    若是平日,她定会移开视线,可此时思绪停滞,江意晚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抑扬顿挫道:“谢云停,你要找到你自己的人生轨迹。像你这种人,就该不计代价拼尽一切,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若想成事,自当付出努力。科举对你而言,只是道台阶,你需要先越过它,站到说话有人听的位置,才可能实现你想做的事。”

    “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谢云停得听此言,整张俊逸的脸上全然写满了意外。他注视着她良久,方才不紧不慢地抬起手,轻轻扶过她炽热发红的脸颊,语调深沉:“意晚,你今夜说的话,我听进去了。不过,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为我的未来考虑吗……”

    “嗯,都行。听进去了就行,你高兴就好。”江意晚无意听他胡言乱语,只是本能地偏过头,远离了那只温热的手。困意逐渐席卷,她慢慢垂下视线,身体能感受到的世界变得越来越远。

    陷入沉睡前,她最后听见的,是谢云停听不出喜怒的低声自语:“其实这拜月楼里,不怎么能看到月亮。每晚准时出现的,都是这漫天繁星罢了。”

    ……

    睁眼之际,江意晚被吓得几乎原地起跳。

    虽说昨夜饮酒过多,她也不至于就这样那样枕在谢云停的肩膀上如此安稳地睡了一整夜吧……她僵硬地移开脑袋,却在脱离他肩膀的一瞬,又被一只大手毫不费力地给按回了原地。

    “醒了?早呀。”谢云停低头,半眯着眼望她。

    “……早啊。”江意晚做贼心虚地低过头,不敢与他对视。

    见她眼神躲闪,身子硬得像根竹竿,谢云停才轻笑一声,松手放开:“嗯……不知道是谁昨夜喝醉了硬要搂着我胳膊睡觉,一搂就是一整晚。哎哟,我这肩膀,我这胳膊,好酸呐……要不,意晚小姐你给我揉揉?”

    恶人先告状这一套属实被他给玩明白了。

    江意晚面色极为难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留下几块混乱的记忆碎片。然而左拼右凑,也只能想起来一段关于拜月楼的传说故事,对于谢云停所言竟是毫无知觉。然而她不记得,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毕竟苏醒的时候,她确实还靠在人家身上,因此她只能站起身,郑重地鞠了一躬:“抱歉,是我轻薄你了。只是我现下已清醒,实在不方便动手。要不我替你将李大夫找来,让他给你推拿活血,诊金我来出。”

    “……?”谢云停满目错愕,怔了半晌,才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意晚小姐,你轻薄我了?真亏你想得出来。”

    他自知生得一副好皮囊。从小到大,不乏有女子因着他这幅容貌主动贴上来,但能对着他说出这等话的,当真只有江意晚一人。

    江意晚默默欣赏着对方狂笑不止,待到谢云停笑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时候,她才打断道:“天已亮透,我是时候该回府了。若是被发现我彻夜未归可是麻烦事。”

    “等等,还没说正事呢。等说完了,我送你回去,保证不会有人注意到你。”谢云停收敛笑意,换上一副认真的神情,只是眼角依旧压不住浅浅上扬的弧度,“你在查你母亲的死因吧?实不相瞒,虞夫人的死,确有蹊跷。”

    江意晚闻声瞬间警觉:“你怎么知道我在查这个?”

    “自上回你去拜访行风,我便打听了一番,得知你身份后我便确认,你想调查的应当是虞夫人之事。”谢云停正色道,“虞夫人之死,表面看来确为疟疾所致,可只要费点功夫,就能查出问题。而这问题,便是出在当年治病的大夫身上。”

    江意晚蹙眉回问道:“你的意思是,老李先生有问题?”

    “行风应该同你说过,他父亲老李先生自三五年前便开始在外云游。这些年来,除非老李先生主动来信,就连行风都无法寻得他父亲的踪影。”谢云停没着急回答,反而是娓娓道来,“而我所说的问题,并不是出在老李先生本身,而是他寄回的这些信。”

    谢云停自胸前抽出一叠信笺,又掏出一张药方,分别平铺在桌上:“我趁行风不注意,将他爹游历这些年的书信都带出来一一查看了。而这一张,则是老李先生出游前最后亲手书写的药方。你且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妥。”

    江意晚靠近那些信笺与药方仔细比对,却发现无论是走笔还是力道,均是如出一辙,只得道:“单从字迹看,确实都是同一人所写。”

    谢云停却是摇了摇头:“如今的大夫写字都统一用正楷体,这字体虽是易于辨认,却也极易模仿。因而单从字迹很难判断出什么异常。”

    二十年前,大周先帝挚爱的柳贵妃重病,先帝寻遍了世间名医前来开方,原本预备着亲自煎药侍奉。却没想到大多数大夫字迹极其潦草,又为了省时省力,擅自用了些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简写。先帝本就暴戾,一怒之下,竟是连斩数名民医。好在最后贵妃病情得以控制,陛下这才未再多造杀孽。自此之后,所有医者便是心照不宣地暗自制定了一条规则——无论就医者是何人,绝对要用最浅显易懂的字体来开方。

    这等举措,无论是对配药还是受药一方都是良策。可偏偏到了江意晚这里,就变成难辨黑白的阻碍。

    “字迹没问题,那有问题的是什么?”江意晚凝神望向桌上那一摞宣纸。

    谢云停又拿出了两封信递给她,道:“按照落款时间来看,这两封便是最近行风收到的家书。”

    江意晚接过信,细细读来。左边那一封,乃是正月初三所写:

    【行风吾儿,见字如晤。为父在外游历,如今已至江北,诸事尚顺,见闻颇丰。此处民风淳朴,山丘众多。江北长年绕雾故而湿气繁重。城中居民多植排毒祛湿之物,为父此番收集了藿香、苍术之种,随信附寄,以供吾儿赏玩。盼顺遂,父书。乙巳年正月初三。】

    而右边那一封则是四月十五所写:

    【行风吾儿,见字如晤。为父在外游历,如今已至岭南。近日岭南多雨,吾儿安否?岭南盛产荔枝,红亮若玉、颗颗回甘。随信附寄荔枝核一枚,如有机缘,愿与吾儿同尝。盼顺遂,父书。乙巳年四月十五。】

    随信附寄的不过是普通的藿香、苍术、荔枝之种,且单从内容上看,这两封确为普通家书。江意晚忍不住问道:“这两封信有何异常之处?”

    谢云停抬起手,轻轻指向了正月初三那一封信纸上的一处墨点:“意晚小姐,你再看看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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