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江意晚顺着发声来源往场下望去,却是意外发现那道声音居然来自于季将离所坐的那一桌。大周朝向来以右为尊,这回江念欢倒出乎意料地乖乖坐在了季将离左侧,右边则是空出了一人身位,想来应当是留给她的。

    只见早前还弱柳扶风的江念欢此时竟是容光焕发。她面颊还染着些微醺的红晕,也举起了酒杯:“姐姐这杯酒,可得等我一同敬诸位。今日是我与姐姐的回门宴,能在此处与诸位相逢,实在是我江念欢三生有幸。唯借此酒以表真心,祝愿各位都能万事胜意、马到成功!”

    这等出风头的机会,她可不愿让江意晚独自享受了。

    场下宾客闻声皆是蜂拥举杯,此起彼伏的讨论声此刻反而更盛:

    “多谢二小姐!”

    “别说,这二小姐虽为侧室,也不失主母风范啊!”

    “要我说,还是这二小姐容貌更佳,一看就是个让人心疼的主儿。早知二小姐如此温婉可人,在下便赶在季将军之前上门提亲了!”

    “哈哈哈,得了吧你。季将军还在此处,你竟敢口出狂言?当心将军军法处置!”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这二小姐与季将军当真是绝配,下官这就自罚一杯!”

    面对江念欢,这些见人下碟的宾客显然不如对江意晚这江家嫡女、将军正妻来得尊重。这些打趣明面上还是赞美,可多多少少都带着些不屑隐藏的轻视。江念欢将这些统统纳入了耳中,却仍是笑意盈盈,面色不改——这群乌合之众哪里会晓得,无论是在太仆府还是将军府,更受宠的明明都是她江念欢。

    一片鼎沸人声中,江意晚瞧见江御抬起手指,指向了她原本的座位:“好了,意晚,酒也敬了。你便回你座上好好陪季将军吧。”

    “是,父亲。”

    她未曾抬头,低垂着视线听话地从高台走下。只是尚未入座,隔壁桌的侍中郎倒是已经举杯来敬:“季将军,我敬您与二位夫人,祝您和和美美,早生贵子啊!”

    “多谢,多谢!”季将离先是官方地回敬几句吉祥话,又若无其事地给她满上一杯酒,冲她低声确认道,“你先前去何处了?当真是身体不适?”

    “多谢侍中郎。”江意晚端起酒杯,笑着饮尽,才悄然反问道,“回门本是大事,若非身体欠佳,我也不想缺席。可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我不过是担心你。”终于应付完周遭宾客的敬酒,季将离望向她,满脸都是无可奈何,“对了,那日你救下欢儿,我还没来得及同你道谢。多谢你,意晚。这份恩情,我和欢儿定会记于心中。”

    江意晚听到此处,倒是不由地勾唇一笑,满心皆是嘲讽。若说季将离铭记于心,她尚且能够相信一分,可她那友好度-10086的妹妹江念欢,自是绝不可能对她存着半点报恩的心思。

    “将军的关心和谢意,意晚承受不起。将军若是有这闲心,还是多关照关照念欢妹妹吧,我瞧她倒是不胜酒力,瞧着状态不佳呢。”她淡淡道,视线瞟过正以单手撑住下巴,半阖着眼睛的江念欢。

    季将离自知江意晚此刻好似心情不佳,也不多同她计较,竟是真的转头望向了江念欢,语带嗔怪道:“欢儿,你想歇息了吗?我都说了你身子尚未痊愈,今日着实不该饮酒,可你偏不听。如今好了,头疼了吧。”

    江念欢嘟了嘟嘴,转头靠在季将离肩上:“夫君……欢儿今日高兴嘛。夫君你不知道,欢儿从来没见过姨娘如此开心的模样。今天下午你陪我去拜访时,姨娘泪眼朦胧的……欢儿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十分心疼。过去这些年,姨娘真的太难了……好在如今有夫君照拂,日后我和姨娘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夫君……能遇见你,是欢儿有生之年最幸运的事。能嫁给你,欢儿真的很开心。”

    说实话,成婚以来季将离自江念欢处听到此等闺中密语的频率属实不低,往日他尚且能应对自如,可此时江意晚坐在他身旁,他却是不自觉地觉着有些尴尬。他余光扫过自顾自饮酒的江意晚,确认对方似乎并无什么异常反应后,才以极低的声音转头应和道:“欢儿,能娶到你,我也很开心。”

    江意晚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酒。说来奇怪,记忆中,她似乎并无大量饮酒的经历,可今日连饮数杯,却连一点刺喉的感觉都没有。灌入身体中的酒精,仿佛滔滔清泉,涤荡着她的灵魂,令她短暂地从这窒息的人世间中偷得半晌闲逸。身旁二人的动静,她并非没有听见,只是酒意醉人,她宁愿将那些略微炸耳的声音统统隔绝,只当做茶余饭后的下酒菜。

    其实成婚的这些日子里,她发现自己对季将离似乎产生了某种特别的感觉。在季将离救出燕儿之时,她曾短暂地对他改观。甚至因为当时他那副无坚不摧的模样,暗自生出了几分不切实际的期许——如果这份力量,也能被她征用,日后能够帮扶她寻求母亲之死的真相,又或者是在她复仇的路上助她踏平坎坷——那该多好啊。

    当然,这份期许仅仅维持了极短的时间。

    当她看见季将离为已然昏阙命悬一线的江念欢几欲失控,又听见季将离竟不顾礼节陪江念欢私下探望了姨娘……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这份特殊感觉的来源实际上或许并不是季将离,反倒是江念欢。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真切的发现——原来,她竟有些羡慕江念欢。

    ……

    酒过三巡,江意晚目送着季将离带走江念欢,又将侍候在旁的燕儿打发回去休息了,才慢慢起身,朝着稳坐高台的江御告退:“父亲,女儿有些醉了,先行告退。父亲姨娘也早些休息。”

    江御今日也豪饮甚多,此刻已是面色涨红,好在口齿尚且清晰:“好。对了,下午时分欢儿说想在府里多住几日,季将军也答应了。这几日,你便也在府里留着吧。”

    “是,父亲。女儿知道了。”江意晚弯腰行礼,勉强保持着脚步的稳健,缓缓向府外走去。

    今日本是大喜,府门的守卫此刻也在席中饮酒,因而江意晚几乎是直线向前,便轻而易举地走出了太仆府大门。

    月色如织,隐隐藏在轻薄浅灰的云层之后,空中绚丽夺目的,反倒是那满天散落的碎星。星光璀璨隐秘,看似相隔万里,却又在不经意间忽然闪烁,天涯骤变咫尺。江意晚歪着头仰起脸,半眯着双眸眺望星空。

    夜晚和煦的风轻轻扬起她如墨的长发,又在她身后拉下一道纤长的倒影。先前尚且能勉强控制的混沌晕眩被这夜风一吹,渐渐变得全无章法起来。此时的江意晚,忽然觉得灵魂逃出了躯壳,超脱于世间,自心底缓缓浮现了难得的平静和自在。

    短短一段路,她却走了很久很久。待到终于迈步踏进拜月楼门槛处时,她只觉身体一软,不受控制地就要朝地面坠去——

    然而迎接她的,并不是预料之中冰冷的地板。朦胧中,她感受到有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搂住了她。随即,她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微弱的叹息声:“唉……意晚小姐,平日你一见着我,便是拼了命地四处躲藏。如今喝醉了,倒是对我丝毫不设防呢……你喝成这个样子来找我,难道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吗?”

    不知为何,一切的焦虑、恐惧、痛苦、心动,在这一刻都全部归于了宁静,仿佛下一瞬,这道声音的主人就会将她的人生彻底画上句点。视线里能捕捉到的画面都被放慢了好几倍,江意欢无力斜靠在谢云停的肩上,此时好似已然忽略了这世间的一切。停顿数息,她只是挤出一个无害的微笑,侧目望向谢云停:“你要杀了我吗?”

    “……”

    回应她的,只有一道冗长的沉默。

    谢云停扶她在桌边坐下,又往她面前的茶杯中倒了满满一杯热水,眼瞅着江意晚将那一整杯热水都乖乖吞下,他才开口道:“意晚小姐,你现下可清醒些了?若是还不清醒,咱们今日的对话可是无法进行了。”

    江意晚虽然仍是云里雾里,意志力却是本能地掌控了身体。她把脖颈挺得笔直,回应道:“嗯,我好得很,非常、特别清醒。对了……你今天找我来是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谢云停无奈地往她杯中添着热水,低垂的眉目里却压抑着某种看不清的情绪:“你今日如此饮酒,可是因为季将军?他对你不好?”

    “不是吧?他对我……还行吧。”江意晚茫然地摇了摇头,又点起了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想喝,就喝了。”

    数不清的重生,看不尽的循环。这些日子以来,太多情绪压抑在她心头,她也并无任何渠道抒发,这才会在今日得以饮酒时,放任自己如此这般。

    “你可知,我为何要约你至拜月楼?”谢云停抬手托住腮,静静望着明显尚未恢复神志的江意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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