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库房内无油光纸,那便只得外出采买些,司中有约,凡外出采买者皆需列单写清,先请司主加印,再请一品过目方可放钱。
一品叶橖本身就是,清单过目放钱之事无需另办,唯加印一事需请萧安相助。
叶橖先提笔写清采买类目与数量,而后携清单去寻萧安。叶橖刚到得正堂,俄见萧安并金武墨玉二人正向外走,她便快步追上,终在前庭靠近朱漆司大门处追上萧安。
萧安见她寻来,问道:“叶大人行色匆匆,有事寻本官?”
“大人英明。”叶橖躬身行礼,遂将清单奉上,道,“下官所制之灯需以油光纸覆拢,奈何下官寻遍库房也未得见,便想讨大人官印外出采买。”
“本官还当是何要紧之事,原是请印,这有何难?”萧安轻偏过头,神向墨玉,未言半字那墨玉便心领神会前去取印。
墨玉取印,金武牵马,檐下此刻唯有叶橖与萧安。
萧安声音冷不丁传来,道:“本官心有一惑,想请教叶大人。”
叶橖闻声转身面向萧安,但见其神情并无疑色,又自知直视上司实为失礼遂躬身行礼,道:“大人此言下官闻之实在汗颜,大人既为下官上司,下官自有为大人分忧之职责。”
萧安合上折扇,持在手中把玩,道:“叶大人昨日借刀杀人实在是妙,借本官之手不仅惩罚了沈渊还砍了竹料。”
萧安质问叶橖面如静水,她知有被识破时,故而平静如常,躬身行礼道:“大人英明。”
萧安闻言自嘲道:“英明?若真英明本官昨日就该明白,而非等到今日!”
“沈渊跋扈,下官又是新官,此乃唯一法子,望大人宽恕下官。”叶橖道。
萧安复拨开折扇,转身面向外,淡然道:“罢了,你能借刀而令本官未察觉,也是你的本事。”
叶橖身躬得更低,说道:“若大人日后有需下官,下官定当竭力相助。”
马蹄声哒哒由远及近,一驾檀木朱漆的双骏马车缓缓行过,终在制灯司朱门前停下,恰墨玉也在此时取印归来。
萧安见状缓步走下阶梯而后抬脚登上马车,叶橖原以为墨玉取印归来萧安会即刻为她加印,但结果却相反,上前纠缠又是失礼之举,如此只能待其归来。
马车窗帘被撩起,萧安目光投向叶橖,说道:“采买油光纸亦需外出,叶大人何不与本官一同前往?”
叶橖答:“下官岂敢!”
萧安道:“借刀杀人叶大人都做得,与本官同乘一辆马车又有何不敢?”
司主车驾叶橖原无资格乘行,但思虑到清单与印,她只得躬身行礼,道:“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萧安慵懒坐于主位,叶橖却谨慎端坐于副位上,马车内陷入短暂静默。叶橖面带微笑,语气温和,问道:“下官外出意在采买油光纸,大人外出……”
萧安摇着折扇,面庞枕于掌心上,神态慵懒毫无生气,作答:“本官同时任职鸣冤司和制灯司双司主,相较而言本官更在意鸣冤司司主,故而本官此去鸣冤司。”
叶橖闻言心中莫名难受起来,她爱制灯,视灯如命,更将制灯司当成自家,她视如己命的东西在萧安眼里却是能抛弃的。
叶橖静默自消这些情绪。萧安自墨玉手中接过官印在清单上加印,递到叶橖面前,叶橖抬手欲接过清单,却在将触碰到时清单被萧安收回。
萧安手持清单停于半空,墨眉轻挑,淡然道:“本官数次出手解叶大人困惑,叶大人难道还不愿回报本官一次?”
叶橖知萧安话中之意,故作沉默。萧安也察觉她神情中所含的不愿,便复将清单递给她,不再收回。
叶橖接过清单,微微颔首,道:“多谢大人。”
萧安答:“若你诚心谢,就该答应本官,而非沉默不语。”
“大人要求,下官至死也不会答应。”叶橖道,“大人求死皆源于心中绝望,而绝望不过源于被贬,大人与其求死不如让下官助您重回荣位,从根源上驱散绝望与颓废,如何?”
“这是本官的劫。”萧安道,“本官只想求死,其它无兴致。”
萧安口中言语求死,可叶橖能隐隐察觉萧安态度处于中立,无明确所说。
萧安见叶橖不语,遂将制灯司司主官印递至叶橖面前,道:“既本官求死请求叶大人不愿做,那替本官代掌制灯司之忙叶大人是否应当应允?”
叶橖闻之当即震惊,自座跪下,道:“我大虞朝从无有司主在位由一品从官掌管事务的,大人此言下官唯有辞官可拒。”
萧安闻叶橖欲辞官,遂将官印收回,不再议此事。
沈渊铩羽而归至房中,愈细想愈自觉心中郁结难消,终将桌上茶盏掷砸在地上方稍静下心来。
他自在此制灯司官居九品后何曾受过这等气,这出气迟早要讨回来。沈渊正冥想之际一身形消瘦,身穿一袭竹叶青衣袍的少年悄声进入正堂,向沈渊主动递手巾。
满面王八未洗,现下又被学徒瞧见,沈渊只觉自身威严有损,正欲发作时少年跪在了地上。沈渊心中生疑,但面上波澜不惊,只紧盯着少年。
少年躬身行礼,道:“大人脸上王八属下知是何人所为。”
沈渊登时了然,少年在向他递投名状。学徒中若能有自身势力定是利大于弊,但沈渊明白凡事皆需代价之理,因此他神态如旧,意在压条件。
沈渊看着少年,语气淡然,道:“有何条件?”
少年未急着作答,相反再次向沈渊行礼,道:“属下孤身入司,无所依靠只求大人庇护疼惜。”
“仅如此?”沈渊问道。
“只这些。”少年继续道,“属下名莫机,大人面颊上的王八乃旁的学徒所为,属下不在其列。”
“甚好!”沈渊神色逐渐狠厉起来,对莫机说,“你的投名状本官收下了,本官日后自不会亏待于你。”
沈渊提笔写下密信封好,交于莫机,遂低语交代一番,莫机便接过信转身离去。
马车终停,萧安面朝叶橖,道:“纸楼已至。”
叶橖抱拳行礼,道:“下官预祝大人一路顺遂。”
叶橖言罢正欲离去,却听萧安清朗之声传来,随即司主令牌便被萧安以扇挑之递过来,慵懒说道:“此令牌可助你采买纸张一切顺遂。”
叶橖并未去接,而是看向萧安浅浅一笑,道:“大人好意下官甚是感激,可此事终究乃下官之责,怎好劳烦大人之令。”
叶橖未给萧安再辩之机,撩帘而出,长如龙之街道上来往人群熙攘,街道旁俄见一座朱漆阁楼,一阁三层,建造精美,气势雄伟,似隐于祥云内的仙楼一般。
门前匾额上黑底金墨书着“纸楼”二字,若非此二字作提醒,她只以为是家酒楼。
纸楼之大,纵观大虞朝独一份儿,此楼不止为私人所有,更是皇商之首,天下往来纸张皆需经手此楼,天下罕见纸张此楼皆有,皇家所需纸张皆由此出。
叶橖莲步入楼,其内富丽堂皇,纸厮往来繁忙,她尚未细看纸楼掌事便缓步走来,掌事是位女子,身着月白工服,无过多装扮,面似银月,体态丰腴,神彩飞扬。
“大人有何所需?草民或能帮忙。”纸楼掌事问道。
叶橖闻言将加有印的清单递与掌事,掌事接过未多言,亲领她至一客间内,让她稍等。
须臾,那掌事复又归来,抱着一大摞油光纸。叶橖见状忙上前帮忙,却被掌事以“您是客,哪有让客干活的道理”已拒绝。
纸楼掌事将纸张依次摊开,说道:“纸楼收录纸张类目繁多,只大人所需油光纸便有数十余种,大人可细选选,不过此皆是制伞上乘纸张。”
掌事稍顿后,继续道:“此杂活素来由司内伞匠来负责,亦或由楼内纸厮遣送,今日大人怎地亲自来取?”
叶橖边挑纸张,边笑答:“其实本官并非制伞司之人,而是制灯司之人。”
那掌事恍然,上下打量她,惊叹道:“大人竟是制灯司新上任的一品制灯师?”
叶橖看着纸张,玩笑道:“本官之事已至人尽皆知?”
那掌事先左右环顾偷瞄一番,而后压低语气,道:“常人或许不知,但纸楼是何地方?乃皇商也,收录天下纸张之时自然亦能知晓皇家些许消息。”
系统恰此时响起:【油光纸多以手指在下,透光能见轮廓为上佳,厚则亮度不足,薄又易破损,尺寸大小多以三尺整张为上乘,四尺大裁剪有浪费,二尺七八又灯糊不全,若另以小块作补,外观又不美观,故而三尺两张糊一盏最恰当,制出灯既美观又可节约纸料】
叶橖依系统之言细细比较挑选纸张,约半盏茶功夫,终选出相宜纸张,尺寸略大一寸但无妨。她略算算一盏需两张,三百盏便需纸张六百,自还要算损耗多余的。
叶橖将所需数目说与掌事,掌事闻是大单,当即喜笑颜开,道:“纸楼有约,一百张纸为一刀,六百便为六刀,六刀仅是够。如此,草民便让纸厮多备二十张,待备好后草民遣人送至制灯司。”
六百余张所需银两非小数,叶橖又是新官,又是在司中初次制灯,自是担心价格问题。
叶橖微微浅笑,问道:“价格问题?”
掌事似是看出她心中所忧,笑道:“原来大人是担心这个,大人初次登门至纸楼,我纸楼亦欲与大人相交以图日后,草民每刀为大人降九钱,如何?”
掌事言罢取出算盘,开始拨珠计算账目,边算边道:“纸楼虽有私主,却亦为皇商,对民对官价格不同,草民以官价降九钱,另余者赠与大人。”
少顷,掌事将算盘移至叶橖面前,道:“三尺整张油光纸原一刀五两,草民以四两一钱算,拢共是二十四两六钱,如何?”
叶橖闻言心有所痛,她虽一品司内账目归她管,但亦仅是一品最多每次可放三十两,后还要请司主加印。
她还需另分钱采买胶和油,笑道:“还能再降么?”
掌事先是沉默,后道:“那边六钱抹掉,不能再低,再低东家会骂草民的。”
每刀降一两,比对民每刀还要少二两,的确再无还价余地,叶橖咬咬牙终是买了。
采买完纸张便是胶与油,叶橖决定从此两方面节省些银钱,亦好归司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