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轮王看着顾耽耽周身重组的龙云,发出低沉的嗤笑,指尖轻弹,一根金枝便如毒蛇般窜出,带着破空的锐响直刺她心口。
“孤身一人也敢大放厥词?”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现在的你可是衰弱的连当年十分之一都不如。”
顾耽耽侧身避开金枝,掌心的木偶被她收进袖口空间。抬手一挥,流水错金剑便在她手中显化:“手下败将而已。”
她挥剑斩断紧随而至的几根金枝,断口处涌出的汁液在半空凝结,“靠着献城求荣换来的力量,也配称王?”
被揭穿了老底,述轮王的脸色骤然一沉,周身的金叶突然齐齐竖起,如无数把利刃对准顾耽耽:“你懂什么!” 她怒喝一声,周围的根须突然暴起,化作巨手拍来,“当年若不引魔煞之力,这座孤城早就被风沙噬平!我是在为子民谋求生路!”
“求生路?” 顾耽耽的剑刃折射出冷光,她踩着琨虹的龙角腾空而起,剑尖直指述轮王的面门,“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将王城修建于风口之上,置子民的安危于不顾的生路?还是用全城人的性命献祭,祈求魔煞赐你长生的生路?”
流水错金剑刺穿了述轮王的左肩,暗色的血液如喷泉般涌出,却在落地前被根须吸回。述轮王捂着伤口后退半步,眼中燃起骇人的怒火:“他们活该!背叛我就要付出背叛的代价!”
“你不知道吗?城西碑林中,可原原本本纪录着你的暴虐行径。你杀光了所有人,也抹不去历史本身。” 顾耽耽的剑身在她眼前转动,“逼着属下一同供奉魔煞,部落首领喝下你受感染的血液才算同盟,这种高压本就不可能持久。不肯随你攻伐中原,便是叛徒。日日夜夜担心被推翻,这样战战兢兢歇斯底里。死而复生也无法让你孱弱的心变得强壮。”
述轮王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整棵胡杨神树突然剧烈摇晃,无数金叶如暴雨般射向顾耽耽:“放肆!”
她的声音里带着癫狂,“当年若事成,我早已是天下共主!你也配评判我的功过?”
顾耽耽挥剑格挡,金叶与剑身碰撞发出脆响,溅起的火星落在云毯上,烧出一个个小洞。
“天下共主?” 她冷笑一声,剑势突然变得凌厉,“一个靠出卖子民换取力量的懦夫,也配谈天下?整座城数万条性命,不过是你换取进军中原的垫脚石。王?你连人都不是。”
述轮王眼底闪过一丝极细的裂痕,仿佛树皮被利刃划破。根须迟疑了一瞬,随即以更狂暴的姿态横扫。
顾耽耽不退反进,剑随身走,青光划开根须,溅起金褐色树脂。每一滴树脂落地,便化作一张扭曲的人面,张口发出无声的哀嚎,那是当年城民的残魂。
“听听他们的声音。”
树冠轰然低垂,十轮残日同时下沉,炽光将顾耽耽的影子钉在沙上,几乎燃成灰烬。
“成王败寇,弱者本就该为强者铺路!”
她的心中出现迟疑,口中却依旧坚持自己的理念:“我带给过他们荣耀,是他们自己守不住!”
“荣耀?”顾耽耽嗤笑,剑尖挑起一捧沙,沙粒在空中凝成细小的城楼轮廓,转瞬又被风撕碎,“你猜他们知道这荣耀是向魔煞祈求得来的,是否还会愿意?”
话音未落,她骤然欺身,剑势如瀑。流水错金剑剑光所至,根须寸寸崩裂,金纹顺着裂痕逆流而上,直逼述轮王心口。
述轮王抬手欲挡,却在触及剑锋的刹那,指尖树皮剥落,露出内里尚未完全木质化的血肉。
顾耽耽目光如炬,一剑挑飞她指尖最后一片树皮,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诛心:“看吧,连你自己都忘了。你原本也是血肉之躯。”
风沙骤然一滞。
述轮王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渗出的鲜红,眼底第一次浮现出茫然。
而顾耽耽已再度举剑,剑尖对准她心口那道尚未愈合的裂痕,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今日,我来替城中亡魂,收回你欠下的债。”
顾耽耽的剑势越发凌厉,流水错金剑的光芒在半空划出一道道璀璨的弧线,逼得述轮王连连后退。述轮王看着她眼中毫不退缩的战意,怒火中烧,又带着一丝不解:“你这般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天下如何,与你又有何干?我知道你已成神,难道金阙瑶台的日子也不够好吗?”
顾耽耽冷哼一声,剑峰扭转,直取述轮王的咽喉:“与我有关,与天下苍生都有关!你以为当年的事就这么算了吗?碧諕元君会在此,便是最好的证明!”
话音刚落,原本昏迷的碧諕元君手指微微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似乎快要醒来。
述轮王听到碧諕元君的名号,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又化为不屑:“他不过是神州国的一条狗,圣君让他来,他便不敢不来。”
“你错了。” 顾耽耽的声音坚定有力,“碧諕元君并非为了圣君的命令,而是为了圣君对神州国的承诺。圣君曾立誓,要庇佑神州国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子民,绝不容许任何威胁神州国安危的存在。这才是拥有宏伟神力的人,该做的事情。你想要将战火燃至中原,早已触及他的底线。”
述轮王不屑嗤笑,疯狂地挥舞着金枝,将顾耽耽的剑挡开:“你们中原人惯常爱讲大道理。神州国发起的战争不比我少,占据草原上的好地方,将我们逼至不毛之地,便是丰功伟绩。而我想要夺回来,便是罪大恶极!灵微圣君不过是忌惮魔煞的力量,怕动摇他的地位而已。什么庇佑神州国,不过是他巩固自己权势的借口!”
“是不是借口,你心里清楚。” 顾耽耽不卑不亢,“你信奉魔煞,得到力量却失智癫狂。坚定如你尚且不能自控,这样强大的污染源,播放到百姓之中,又会引起多少混乱纷争?天下将永无宁日,这就是他的目的!”
此时,碧諕元君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想必也是听到了顾耽耽的这番话深受触动:“述轮王,你可知罪?当年你犯下的罪孽,今日便是清算之时。”
述轮王看着醒来的他,眼中杀意更浓:“醒得正好,我已经听这说教烦了。今日便让你和她一起,成为我重塑身躯的养料!” 说罢,她催动胡杨神树,无数根须如利剑般射向碧諕元和顾耽耽。
碧諕元君神色不变,玉清天星轮陡转,光刃如瀑,直劈向根须最粗的主脉:“你真是没救了。”他转头向顾耽耽示意:“那便先斩此根,再斩此心。”
顾耽耽点头同时掠起,流水错金剑与星轮之光交错成一道青银长虹,直指述轮王心口裂痕。
两道杀意,一为天意,一为民意,在胡杨树冠之下轰然相撞。
强敌联手,述轮王奋力格挡,在危急时刻却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记忆。好像她被斩下头颅之后,才恢复了七情六欲。
夜火映在新房的红绡帐上,龙凤烛尚未燃到一半,金杯里的合卺酒却早已冰凉。述轮王凤冠未解,唇边仍留着胭脂色,她竟为了江豇好,举办了中原人的仪式。或许那死掉的三任未婚夫,还是让她有些忌惮。希望这个能活得久一些,在她入主中原时能中点用。
她抬手想替江豇好整一整喜袍的襟口,指尖却先触到一截冰冷的剑脊。
“原来今夜,你不是来饮合卺酒的。”她轻声道,眼底的金褐光芒像大漠深处的狼火。
江豇好的剑尖却稳稳指着她的心口,喜服袖口被夜风鼓起,像一面染血的旗。他笑嘻嘻的:“你们快出来啊!我可不想当负心汉,到时候传出去说我在新婚夜杀新娘子,多不好听!”
房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碧諕元君的白衣在廊下月色里泛冷,玉清天悬在他指间,像一轮缩小的银河。他没有踏进喜房,只站在门槛外:“圣君有令,逆王背投魔煞,当诛之。”
顾耽耽从屏风后转出,手中流水错金剑映着烛火,声音平静,“受死吧。”
述轮王的目光在三人间缓缓巡过,她抬手摘下凤冠,珠翠散落,叮叮当当滚到江豇好脚边,“你我拜过天地,你当真要亲手杀我?”
江豇好吓得连连摆手:“没拜嗷没拜嗷,我站的笔笔直,你这人怎么好凭空污我清白。再说了,就算要娶,我要娶的也是守关护民的王,而不是献城求荣的魔。”
“护民?”述轮王的不解中带着冷漠,“草原上的人,也算你们的‘民’吗?我还以为都是牲畜。若不借魔煞之力统一部落,王庭的重税也足以压死人。你们只爱看我们互相残杀,不爱看草原联合。”
碧諕元君指尖星轮骤转,光刃泻地,将喜房地砖犁出一道深痕:“借魔煞者,终为魔煞所噬。圣君已允,草原此后将由神州共守,无需你以血换土。”
述轮王眸色一沉,广袖无风自鼓,她抬手,指尖点在江豇好剑脊,轻轻一弹,剑锋竟倒卷而回,在江豇好肩头划出一道血口。鲜血溅上她的嫁衣,像雪里绽开红梅。
“既如此,”她声音陡然转冷,“便看看你们守不守得住。”
下一瞬,喜房屋顶被无形巨力掀飞,夜空倒灌而下。城外方向,地火如赤龙翻身,自关隘一路烧向草原。火光照亮述轮王的脸,她唇角带笑,眼底却是一片荒芜:“我以新婚之血,祭魔煞天尊,城池归他,草原归他,你们…也归他。”
顾耽耽率先掠起,剑光如水,直取述轮王咽喉。碧諕元君星轮脱手,化作漫天光雨,封死她所有退路。江豇好咬牙,剑势如龙,与她并肩而上。
洞房之夜,火焰、星辉、剑气绞作一团。
述轮王的头颅高高飞起,珠翠四散,在熊熊地火中划出一道璀璨的弧。
无头的身躯在空中僵了一息倒下,魔煞之力寸寸崩解,化作漫天枯叶,被火舌一卷,散作飞灰。
江豇好踉跄落地,喜袍被血与火染透,他抬头,声音嘶哑:“……结束了?”
“结束了。”
顾耽耽收剑,剑尖滴落最后一滴血,渗入焦土。
碧諕元君拂去袖上灰烬,玉清天悄然归袖,望向远处已化为火海的草原,低声道:
“草原虽毁,神州得全。圣君会记得你们所做的贡献。”
然而顾耽耽没有回头。
她望着那片灰烬,眼底映着火光,轻声道:“草原会再绿,城池会再立。希望这片土地上,不要再诞生下一个述轮王。”
只是完成封印后离去的他们不知道,地火吞噬了城池,也吞噬了附近草原的绿。三十三迁居远行,风起时,此处再无牧歌,只有沙粒敲打残旗的声响。草原死了,大漠活了,而述轮王的影子,从此成了这片死地上永不褪色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