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时分,京城沉睡,乌云自西北天堑翻涌而来,霎时便吞没了弦月。整座裕王府都被黑暗笼罩,唯有正北天际,一颗孤星忽而炽亮。
那冷光笔直垂落,而后蜿蜒穿过重檐叠瓦,九曲回廊,最终刺入王府最深处的宝库铜门。铜门紧闭严丝合缝,却依然挡不住星辉渗入。光柱如矛,目标明确,直钉入宝库中的一面毫不起眼的银镜上。
此镜面模糊如覆灰,连人影都无法映照,陈旧得与其他宝物格格不入。星辉一触,镜身骤然嗡鸣。非金铁之声,而像是谁在镜心深处,拨断琴弦。
镜背纹路逐一亮起,紫金色符纹与碧翠符纹纠缠,似两条相生相克的蛇,沿镜框疯狂游走。镜面随之龟裂,裂痕里两道光互相撕咬、又互相缠绕,最终绞作一团。
值夜的守卫们只听‘嗡’的一声,便觉脑中剧痛,仿佛有人拿凿子敲开了天灵盖。宝库门上的鎏金符锁寸寸崩碎,铜门自动洞开。他们扑进门槛,只来得及看见银镜中心空出一个漆黑的漩涡。紫绿交缠的光正被星柱拖拽,一寸寸脱离镜体,像被抽出的筋脉。
“来人……快来人!有人在王府中行祟!!!”守卫跌倒,佩刀落地,慌忙喊人来帮忙。
光柱尽头,孤星愈炽。
紫绿电芒没入星心的刹那,揽月轩内,顾耽耽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心口莫名发烫。仿佛有另一颗心脏,在极远极高处,与她同频共振。
与此同时,李屹炱携着紫薇星宫的人一路踏瓦飞檐,提剑直奔宝库。然而星柱来得快,去得更快。待他赶到,铜门大开,银镜已恢复平静,镜面焦黑,仿佛被天火灼烧。
守卫瘫软在旁,语无伦次:“光...龙...飞走了......”
李屹炱蹲身,指腹触到镜框,尚有余温,却再无一丝灵息:“有什么东西,被放了出来。”
许世忧愤愤不平:“谁胆敢在王府内作祟,脑袋怕是不想要了!”
李屹炱目光转向揽月轩的方向:“恐怕与真君此前在大漠中镇压的邪神有关。”
许世忧脸色骤变:“那锁灵链是碧諕真君亲手赠与,说是圣君赐物,还压不住昭法真君吗?”
李屹炱摇摇头:“你太小瞧她了,区区锁灵链怎么可能困得住武神。幸有其他因素介入,使得她本体的灵力传输被阻断,锁灵链不过是阻止这具分身修出新的力量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眺望天际,心中不约而同有了一样的猜想。
乌云散去,孤星隐没。王府重归寂静,仿佛方才的异象只是众人共做的一场噩梦。李屹炱吩咐下去:“就当今夜无事发生,不要惊动王爷和王妃。”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命运的蛛网,已悄然收拢。
金阙瑶台悬浮在九重云海之上,金顶与玉栏交辉,云海翻涌流光溢彩。不时有仙鹤振翅掠过,鸣声清越。可此刻中央宫中的氛围,却与这仙家胜景格格不入。
毒绫仙子瘫倒在床上翻滚,仙裙上沾染着点点血迹,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血色尽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唔——” 她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吟,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可神魂撕裂般的痛楚却丝毫未减。降神被天道之眼劈散,银镜捕捉镇压,反噬之力顺着灵力脉络直刺丹田,若不是她拼尽全力护住最后一缕神魂,恐怕早已仙元溃散。
“醒了?” 一道冷嗤声从旁侧传来,曦照真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满是轻蔑,“不过是去下界控制一具死了三百年的魔煞分身,竟弄成这副狼狈模样。毒绫,你当真是仙门中的废物。”
毒绫仙子艰难抬头,气息不稳:“原本昭法真君已经灵力散尽,是他的师兄横插一脚才会出现变动.....”
“够了!” 曦照真君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失败就是失败,哪来这么多借口?不过是下界飞升的散仙,根基浅薄也就罢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果然愚钝不堪!若换做是我,早将她也一网打尽。”
毒绫仙子被他说得脸色更白,嘴唇嗫嚅着,却无力反驳。她虽位列仙子,却因是下界飞升,在九重天始终矮人一等,平日里受尽曦照真君这等先天仙神的嘲讽,如今失了任务,更是连辩解的资格都没有。
“曦照,你这话未免太过刻薄。” 一道威严之音突然响起,灵微圣君踏云而来,众人赶忙行礼。
他看向曦照真君,眼神淡漠:“毒绫仙子此次失利,皆因变故打乱计划,并非能力不足。你身为她的前辈,不反思如何补救,反倒在此嘲讽同僚,实在有失仙者气度。”
曦照真君脸色一僵,显然没料到灵微圣君会突然出面维护毒绫仙子。他虽心有不满,却不敢公然反驳。本代灵微圣君虽然年轻,但在大哥成事之前,也绝非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圣君,我只是一时心急,才口不择言了些。” 曦照真君试图辩解,语气却不自觉弱了几分。
“口不择言?” 灵微圣君打断他,语气冷了几分,“怕是真心所想吧。你频频嘲讽下界飞升之人愚钝,怎么不见你以身作则,干出些令本君刮目相看的成绩来?”
他上前一步,周身金光更盛,压迫得曦照真君不由自主地后退:“你仙阶虽高,不过是占了出身的便宜,论起真才实学,你连给昭法提鞋都不配,又怎么敢在这这里大放厥词?”
曦照真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节攥得泛白,却一个字也不敢说。他清楚灵微圣君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护短且威严不容侵犯,若是再反驳,恐怕只会招来更重的责罚。
灵微圣君不再看他,转身看向毒绫仙子,语气缓和了几分:“你先回仙府调息,待神魂稳固后,再来见我,此事另有计较。”
“多谢圣君。” 毒绫仙子连忙起身行礼,虽仍有痛楚,却因灵微圣君的维护,心中多了几分暖意。她深深看了一眼敢怒不敢言的曦照真君,转身踏云离去。
曦照真君看着毒绫仙子的背影,又看了看灵微圣君冷冽的眼神,终是咬了咬牙,躬身行礼:“曦照知错,日后不敢再妄议同僚。”
碧諕如今难得不在玉清天旁值守,神器中央无数星轨纹路在仪面上流转,映得周围的星空愈发深邃。镇央星君一袭深蓝锦袍,目光却未落在星轨之上,反而死死盯着中央宫的方向,眉头紧锁。曦照傲慢自大,控制不好情绪,总是给他惹事,他已经厌倦四处给他擦屁股了。故而要启用其他的部下来用,正是苍极星君救回了毒绫被镇压的神魂
“您已在此站了半个时辰,可是有什么不妥?” 身旁的苍极星君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轻声问道,“方才听闻毒绫仙子任务失利,还受了伤,您是在担心她吗?”
“担心她?” 镇央星君猛地回过神,语气中满是复杂,“我担心的,从来不是她。” 他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声音压得更低,“我担心的,是她腹中的孩子。”
苍极星君愣住了,眼中满是惊讶:“您是说毒绫仙子怀了身孕?可此事从未有过消息传出啊!”
“此事关乎重大,自然不能声张。” 镇央星君叹了口气,缓缓道,“那孩子并非普通仙胎,而是我们原始神耗费千年心血,培育出的重要结晶。她虽是下界飞升,却很有向上爬的野心,最适合孕育这枚‘灵胎’。”
苍极星君更加疑惑,他是刚诞生不久的新神,所知甚少:“可培育这灵胎,究竟有何用处?不到万不得已,金阙瑶台上的所有原始神,都不会轻易参与繁衍。谁会甘心被所谓的子嗣分去一半灵力呢?”
“正是为此。” 镇央星君的声音带着几分沉重,耐心解释道:“你可知道,初代灵微圣君的威能何其庞大?连这金阙瑶台都是他一力所建。可随着上下界灵力日渐稀薄,神明的寿命也会走向尽头。繁衍所生的子嗣,虽然会继承记忆与权能,可灵力会被剥夺至一半。你瞧迭代至如今的圣君,已经是才大志疏,不能服众的样子了。或许这就是归墟所制定的平衡法则,我们这些原始神的神魂也在慢慢衰退,若不尽快找到补救之法,几代之后,要么消散于天地间,要么便与凡人无异了。而这灵胎,便是我们找到的希望。只要灵胎顺利降生,或有机率验证,剥夺母系的权能。那我们原始神的传承,才能得以延续。”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担忧:“可毒绫仙子在大漠中受了反噬,我怕这会影响到腹中的灵胎。若是灵胎出了差错,我们千年的心血,可就全白费了。”
苍极星君这才明白过来,被这重大的真相所撼动,心中也跟着紧张起来:“那您为何不前去探望毒绫仙子,确认一下灵胎的情况?”
镇央星君摇了摇头,“我若是贸然前去,只会徒增事端。”
而此刻的毒绫仙子,正坐在自己的仙府中调息。她轻轻抚摸着小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她自然知道腹中孩子的特殊,也明白自己肩负的使命。可昨夜的反噬让她腹痛不止,她也担心会伤到孩子,只是不知该向谁求助。灵微圣君虽护着她,却不知灵胎之事;镇央星君虽知晓一切,却又无法现身。她只能独自祈祷,希望腹中的孩子能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毒绫仙子心中一紧,猛地抬头看向门口。不知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前来。
毒绫仙子仙府内的燃着舒缓的花香,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压抑。她刚扶着桌沿起身,门外的响动便愈发清晰。紧接着,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师姐,是我,锁冥雾。”
毒绫仙子动作一顿,眼中瞬间闪过警惕。锁冥雾是她同出下界的师弟,虽一同飞升,却素来与飞升神走得近。
“我不需要人探望,你走吧。” 她冷声回绝。
殿门却被轻轻推开,锁冥雾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见毒绫仙子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担忧:“师姐,我听闻你在下界受了伤,特意炖了凝神汤来给你补补身子。”
“补身子?” 毒绫仙子冷笑,扶着小腹缓缓坐下,“我看你是来瞧我笑话的吧?看我这个废物如何狼狈?”
锁冥雾脸上的笑容僵住,连忙将食盒放在桌上,急切地解释:“师姐,你误会了!我从未觉得你比不上我。” 他看着毒绫仙子紧蹙的眉头,又道,“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身体要紧,你若是垮了,后续的事该如何是好?”
“后续的事?” 毒绫仙子眼神一冷,“我之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赶紧离开,免得待会儿被人看见,丢了你的脸面。”
锁冥雾还想再说什么,毒绫仙子腹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额角冷汗直流,双手死死按住小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师姐!你怎么了?” 锁冥雾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想扶她,却被毒绫仙子用力推开。
“别碰我!” 她声音发颤,神魂的痛楚与腹中的绞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失去理智。
混乱中,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快得如同鬼魅。那黑影避开殿内两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溜到角落的药架旁,将瓶瓶罐罐全都扫到怀中,得手后没有丝毫停留,转身便溜了出去。
锁冥雾正忙着安抚痛苦的毒绫仙子,根本没察觉到窗外的异动。他看着毒绫仙子蜷缩在椅上,疼得浑身发抖,心中焦急万分:“师姐,你撑住,我这就去请医仙来!”
“别去!” 毒绫仙子拉住他的衣袖,气息微弱,“帮我把药架上丹药拿来。”
锁冥雾应声跑去药架旁,却发现上面空无一物:“师姐,药架上什么都没有啊,是不是你记错地方了?”
“不可能!” 毒绫仙子心中一惊,强忍着疼痛起身来到药架旁,却发现所有丹药真的不见了踪影。她浑身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怎么会?全都不见了?”
锁冥雾连忙扶住她,心中也满是疑惑:“师姐,会不会是被人拿走了?方才殿内只有我们两人,难不成......”
毒绫仙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怒:“是方才那道黑影!我刚才隐约瞥见窗外有动静,却没在意。”她看向锁冥雾,语气带着几分质问,“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引来的人?”
“师姐,我没有!” 锁冥雾连忙辩解,“我进来后一直跟你在说话,根本没看到什么黑影。再说,我怎会害你?”
毒绫仙子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心中有些动摇,可丹药失窃是事实。现在她痛不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丢失的丹药中,有一瓶事关重大。其可解自己下在昭法真君本体上的毒!
“师姐,你别着急。” 锁冥雾稳住心神,沉声道,“我们先仔细找找,或许是你放错地方了。若是真的被人偷走,我们再想办法追查,定要把丹药找回来!”
毒绫仙子点了点头,强忍着疼痛,与锁冥雾一同在殿内翻找起来。可殿内翻遍了,却始终不见那玉瓶的踪影。
九重天的星光洒进来,映出两张各怀心思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