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

    窗外寒风细细雨声潺潺,屋内静谧如雾。

    魏明烬垂眸欣赏着辛禾的惊愕,轻笑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比先前在我面前虚情假意的模样倒是顺眼多了。”

    先前的辛禾像是戴着粗糙的面具,虽然她竭力的将那些虚情假意演的很逼真,但他却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在做戏。

    他之所以没揭穿她,甚至佯装不觉,就是为了这一刻,让她自己亲手掀下她的假面。

    “公子。”辛禾眼睫一颤,泪珠儿又滚落下来。

    她主动将自己香润玉温的侧脸送到魏明烬的掌心,她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幼兽,仰着脆弱纤细的脖颈,姿态柔婉哀求:“从今以后,我对公子言听计从,永不背弃公子,求公子救我。”

    除了魏明烬之外,辛禾无人能求。

    而从魏明烬对她卷入人命官司一事毫无意外上来看,显然他早就知晓此事了。

    所以她杀周水生那一晚,隐隐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并不是错觉?

    美人垂泪极易让人生出我见垂怜之感。

    但魏明烬却不见半分动容。他似笑非笑看着辛禾:“你允诺的这两点,旁人也能做到,你凭什么觉得你会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旁人能做到,或许是因公子的才华,或许是因公子的品性,而我则是因为公子这个人。”辛禾仰头,泪眼婆娑望着魏明烬。

    眼睛是人身上最薄弱的地方。

    它既能反应人的情绪,也能看出对方有没有说谎。

    所以四目相对时,辛禾看见了魏明烬眼底一闪而过的诧然,而魏明烬也看见了辛禾的坦诚。

    但在短暂的诧然过后,魏明烬慢慢笑了。

    辛禾说她是因为他这个人。实则是在说,别人眼中的他是个才华横溢的温润君子,只有她看见了他表里不一的那一面。但她仍会永不背弃。

    魏明烬觉得有些意思。

    他的目光在辛禾脸上巡逡,语气遗憾:“姨娘说的我都心动了。可你如今可是我父亲的妾室,是我名义上的庶母。”

    “我虽是老爷的妾室,但我从来没让老爷碰过我。”

    辛禾说了她刚进府月余的种种。

    魏明烬不由对她刮目相待。

    他父亲那人色欲熏心,但凡看上的人,一定要弄到手。辛禾竟然能在他的魔爪下逃过一劫,倒出乎了他的意料。

    “至于我如今的身份,只要公子允准,我随时都可以弃了这个身份。”

    辛禾跪坐在地上,素白的裙裾在她身下铺展开来如层叠花瓣,而她像是中间那抹娇嫩脆弱的花蕊。

    若无人庇佑,只消一点风雨,便能将她碾落成泥。

    而此刻,辛禾攥着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以一个极虔诚而乖顺的信徒姿姿态求他庇佑。

    但魏明烬抚在辛禾乌浓鬓角的手却慢慢下滑,停在她脖颈处徘徊。

    他这人最不喜欢变故,而如今辛禾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变故。

    她虽然装的乖巧柔婉,但魏明烬知道,她实则狡诈浅薄,既贪生怕死又巧舌如簧。

    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终究是隐患。

    他该杀了她一了百了的。

    魏明烬唇畔仍噙着笑,搭在辛禾酥融粉颈的手正欲用力时,辛禾却乖顺将温热柔软的脸贴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她密匝纤长的睫毛撩起,盈满泪水的双眸哀哀望着他。

    魏明烬一怔。

    辛禾此刻这副讨好哀求的模样,与他昔年养的那只猫如出一辙。

    那猫生得十分漂亮,通体雪白,双眼碧绿,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只是性子有些野,不怎么亲人。每次他靠近它时,它都会拿爪子挠他。

    但他很喜欢它。

    他会给它吃最好的小鱼干,会亲自给它梳毛洗澡,夜里就寝时也会允许它上榻。

    经年累月后,它终于肯同他亲近了,甚至还会亲昵的向他撒娇。

    那时他是真的宠它。

    君子不入庖厨,但他却甘愿亲自下厨为它炮制它喜欢吃的小鱼干。

    但畜生终究是畜生。他对它那样好,但它却养不熟。

    既然养不熟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他亲手杀了它,并将它的尸体埋在了院中的梅树下。

    隔着层层雨雾,魏明烬抬眸看去。

    院中的老梅树仍是光秃秃的模样,他正欲收回目光时,却冷不丁在漫天的雨雾里看见了一点嫣红。

    “那是什么?”魏明烬问。

    辛禾顺着魏明烬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簇开的热烈的红花。

    “似乎是芙蓉。”

    那抹热烈的红,在雨幕中格外鲜艳,如今花草凋零,而那抹热烈的红似乎是在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竭力驱散天地间的水雾阴郁。

    魏明烬盯着芙蓉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问了句:“畜生养不熟,你能养的熟么?”

    “我说过,我绝不背弃公子,若公子不信,我可以起誓。”

    魏明烬盯着辛禾。

    辛禾说了很多谎话,但这一次她没有撒谎。

    她不想死。只要魏明烬能救她,哪怕魏明烬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她也愿意不背弃他。

    她纤瘦的指尖紧紧揪着魏明烬的袖摆,仿若揪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而魏明烬盯着她双眸噙泪的模样,又忆起那猫在他怀中一点一点变冷的那一幕。

    那猫临死前,也是这样望着他的。

    它褪去了之前的野性,双眸含泪望着他,似是不甘,又似是不舍。

    而不远处的红芙蓉傲然挺立在风雨中,十分耀眼夺目。

    罢了。

    魏明烬在心里叹了口气,闭眸压下心里翻腾的戾气。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的同时收回手,施恩般开口:“地上凉,起来吧。”

    辛禾如闻天籁,一瞬喜极而泣。

    她颤巍巍起身,但因腿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但她仍不安的望着态度不明的魏明烬。

    直到魏明烬吩咐:“来人,送她回去。”

    辛禾这才如蒙大赦踉跄离开。

    魏明烬既然让她离开,那便意味着,登门的那些官差由他去应付。

    琼华候在廊下,见辛禾双目通红出来时被吓了一跳,忙迎上去:“姨娘,您没事吧?”

    辛禾摇摇头,由琼华半扶半搀着回了翠微院。

    先前辛禾在雨中染了寒气,这会儿又面色苍白如纸,琼华欲要请大夫来,却被辛禾拒绝了。

    “我没事,不用请大夫。我听说官差上门了,你去前院瞧瞧,看是什么情形。”

    虽然魏明烬让她回来了,但辛禾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琼华应声去了。辛禾独自待在房中,连身上沾了寒气的衣裙都没心思换,只站在窗牖旁,望着前厅的方向,眉眼间难掩焦灼。

    那天夜里她是失手捅伤周水生的。

    在周水生跌下山坡后,她怕被人发现,什么都顾不上就逃走了。

    如今官差来魏家找她,是不是说明他们找到什么证据了。

    是她丢失的那只金累丝白玉葫芦耳坠?还是那把匕首?

    若他们当真找到了证据,那魏明烬还能救她么?

    辛禾一颗心如被置在火上烤,她焦灼不已,不住探头张望。

    寒风裹着细雨扑在她脸庞上,打湿了她乌浓的鬓角。但辛禾却仿若察觉不到冷似的,有侍女婆子来劝了好几次,但辛禾仍站在窗畔不肯挪开半步。

    等了不知多久,有人撑伞自连绵的雨幕中而来。

    辛禾双眸一亮,当即疾步朝外行去。

    “公子。”明明只有一小段路,但辛禾却走得微喘。

    若非院中还有下人在,辛禾都要提裙冲进雨幕里去迎魏明烬了。

    但到最后,她只能克制的站在廊下,目光急切的看向那个缓缓行来的身影。

    雨幕中,魏明烬的身影由远而近。

    他提袍上了台阶,将伞交给一旁侍立的侍女。

    辛禾虽心中急切,但还是克制着将魏明烬引进厅上坐下。

    待下人上过热茶退下后,辛禾才迫不及待问:“公子,官差怎么说?”

    “仵作验尸后,推测周水生遇害时间是在寒衣节当晚,而那晚你宿在慈云寺。”

    “所以他们只是例行查问,而非……”纵然此刻厅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后面的话辛禾还是谨慎的没说出口。

    魏明烬颔首应了声,慢条斯理喝着茶。

    辛禾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例行查问就好。

    松过一口气之后,辛禾又开始后悔了。

    自己先前不该那么沉不住气的。

    听说官府找到周水生的尸体后,竟连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惶惶然的自揭其短。如今……

    辛禾局促的站在一旁,不安的看向魏明烬。

    虽然先前魏明烬出面帮她应付了官府,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安全了。

    或许魏明烬是怕她锒铛入狱会影响魏家的名声,亦或者是魏明烬怕她落在官府手中,会说出他们之间的种种,所以他才会出面帮她去应付官差。

    如今官差被他打发走了,接下来就该是她了。

    他会如何处置她,如何处置她腹中的孩子?

    辛禾正不安时,池砚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公子,姨娘熬的药好了。”

    药?什么药?!辛禾脸倏的一下发白,她下意识看向魏明烬。

    魏明烬却没看她,只吩咐:“端进来吧。”

    池砚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径自将药碗递给辛禾。

    辛禾不接,只惊惧的看向魏明烬,哀哀叫了声魏明烬:“公子。”

    魏明烬却不为所动,只含笑看着她:“这药凉了药效就减半了,姨娘还是快些喝吧。”

    魏明烬话音刚落,池砚便将药碗往辛禾面前又送了送。

    “姨娘,请吧。”一身黑衣的池砚面无表情看着辛禾,仿佛是来自地狱勾魂索命的无常。

    辛禾不想接,但又不敢不接。

    她双手颤巍巍的抱着药碗,又几近哀求的看向魏明烬。

    她不想死。

    无论是给周水生偿命,还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内宅里。

    魏明烬却看都没看她这边。

    他一只大掌罩在膝盖上,轻轻揉弄着,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雨幕上,一张冷白如玉的脸上隐隐有不耐烦之色。

    辛禾看了好一会儿,见魏明烬仍不为所动,只得含泪捧起药碗。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但偏偏她的生死不由她。

    含泪喝完药后,辛禾面如死灰的瘫坐在玫瑰椅里,等着药效发作。

    不知过了多久,她没等到药效发作,反倒耳畔却蓦的传来一道叹息似的男声:“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辛禾回过神来,就见魏明烬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辛禾此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当即便站起来,想要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但还没等她开口,魏明烬修长的指尖却抚过她的耳垂。

    辛禾一怔,这才看见魏明烬指尖捏着一只耳坠。

    金累丝白玉葫芦样式,是她先前丢的那只,所以这只耳坠是被魏明烬捡到了?

    辛禾愣愣看着魏明烬,不明所以。

    魏明烬也不言语,只垂眸细细替她将耳坠戴好。

    认真端详了一番后,他才弯下腰与她对视:“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成于心思,谋于深思①。不论在什么时候,只有沉得住气,你才能赢,明白么?”

    魏明烬这话太深奥了,如今的辛禾完全听不懂。

    但辛禾从魏明烬的身上没察觉到杀意,她瞬间就意识到,汤药一事是她想岔了。

    辛禾忙不迭点头。

    只要魏明烬不杀她,他说什么她都会听,听不懂她也会努力学的。

    而此时的魏明烬还不知道,未来有朝一日,辛禾会将他今日教的悉数用在他身上。

    她一面在他面前扮无枝可依便不能活的藤蔓,一面却在不动声色的筹划逃走。

    等他发现时,她早已如鱼入水如鸟投林,再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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