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率猝不及防地被系统伸手分别捏住了耳朵，因此暂时丧失灵活转头的自由，只剩眼神依旧努力地避开那张脸，望向她耳侧更遥远的天空。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试图克制压抑的最隐秘心思，就这么被系统直白地问破。

    裴率知道，解决他和谢知之目前问题的最好方法，是靠他自己努力三年，高考后再带着能见人的成绩去求和。

    上学期，他一直摸索碰壁得都快失去心气，在被自我厌弃淹没前，竟也撑到了前段时间宛如金手指的学习系统从天而降，而他第一反应想的却依旧是：

    如果有谁会愿意尝试把他从眼前烂泥一样的生活里捞起来——

    裴率祈求那是即使断联也没真的彻底抛开他的谢知之。

    而当系统真如他所愿显形，一举一动惟妙惟肖……

    那些盯着系统难辨真假的刹那之后，他很难不陷入对自身无能的唾弃和恍神错认的自责中。可他既做不到和学习系统解除绑定，又真的需要系统帮助，还无法停止望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饮鸩止渴。

    眼下被系统一语道破实在难堪，难堪得令人恼怒。

    双耳在系统散发寒意的手里迅速降温，其余地方，比如裴率的眼眶和心脏，又因为羞恼过度火速灼热了起来。

    “我、不、懂！”

    裴率语气凶狠，但没等激烈反抗开始，系统轻易就放过了他，还潇洒地拍了拍手。

    谢知之的脸却又在凑近得在他面前放大了一倍，裴率顿时屏住呼吸地僵硬石化了，0807号先受不了地在她脑海里失声：

    “啊啊啊用户！！！你居然是准备这样‘玩弄’宿主吗——”

    “这有什么？”谢知之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先前说玩弄感情主要是开玩笑啦。”

    她只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裴孔雀的眼周皮肤，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么明显的自然“红眼尾”。

    谢知之惊叹：“宿主，你的眼尾好红，是因为情绪激动吗？”

    很神奇，小时候她和裴孔雀面对面吵架都没见他这样过，是那时还没有觉醒这种颜值天赋，还是那个时候他的情绪不如现下激动？

    她诡异地在裴孔雀身上亲身体验领会到了过往阅读的小说中，描绘男主极力克制着内心翻滚的剧烈情绪，面上却只红了眼尾的妙处。

    ——哪怕对象是裴率，嗯，其实更可能因为对象恰好是裴率……观赏起来确实又有种玩火的刺激酸爽，又有种心疼脆弱感的她见犹怜。

    “不懂吗？”不等裴率回答，谢知之又绕回最初的话题继续逗他：“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宿主老是盯着我想另外一个人的话……”

    “也许我可以试试努力角色扮演一下呢？”

    裴率这下真见鬼似的立刻后退了一大步，连连摆手，差点撞到身后的路过的人：“不、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在被撞到之前灵活地闪了一步，还顺手扶了裴率一把的何光尘探头问道。

    也没见走廊外有人和裴率对话，要不是扶住裴率时感受到的温度正常，他都快怀疑这天下午的裴率突然发热生病了。怎么下午一直奇奇怪怪的？

    其余队员也已经跟着何光尘一同出来。

    裴率的座位本身就是固定的，他不用再回教室麻烦其他同学下节课后帮忙再搬换了。

    “没有，你听错了。”裴率催促道，“赶快去训练吧！”

    往操场的一路上，谢知之和裴率很默契地都没有想和对方再对话的意思。

    但0807号的好奇心需要用户解释：“下午这一出，不会是用户你新想到的、给你的马甲加保险的招数吧？”

    毕竟她显形后完全是自己的模样形象，本人出演假扮不是本人的她人，面对的又是从前彼此很熟悉的裴率，难度挺高。虽然刚开始谢知之顺利唬住了他，几次打消裴率怀疑，但暴露的风险只会随着接触时间不断攀升……

    先前她已经解释到了“看过记忆、了解大概情况”的地步，但再了解大概的模仿和真人上阵，也有区别。

    而如果征得裴率本人同意，叠甲到“系统按照宿主的愿望角色扮演”的程度，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本来不是。”谢知之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但你这样说的话，感觉确实也可以是。”

    能按这个新方向走的话，她再像她自己，以后也该是裴率自己神经错乱地自我怀疑他的认知了。有点道德的人，都知道不能怪自己主动要求“替身”模仿，又怪“替身”太像“正主”。

    这种底线，裴孔雀还是有的。

    谢知之下午这么操作，恰是因为先前从裴率看她的眼神里获得了一点灵感，最近开始研究“替身文学”，但梳理大纲时又有点卡住。

    刚好这天下午又碰见裴孔雀露出那种有趣的眼神，所以谢知之当机立断地选择拿宿主真人试试。

    她在构思的男主人设，也是有话不爱好好说的傲娇型，和裴孔雀在性格这方面倒也适配。

    0807号替她惋惜：“可惜宿主直接拒绝了。”

    “不，他信了，也犹豫了，只是一时之间有点破防……”谢知之道：“按他过往的性子，如果裴孔雀真的接受不了、想拒绝这个提议，现在就应该直接请假回家找高人试图送走‘系统’了。”

    她站在篮球场边看裴率在场里带球跑跑跳跳、投篮上分，计算着大概距离偶尔飘动一下，以免两人之间的距离超过了限定的六米范围。谢知之很不喜欢碰到范围边缘后，被强拽回来的失控感。

    0807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用户不会难受吗？虽然在你的视角，两者一直都是你自己，但你能接受客观上，对方在你们断交期间试图寻找一个你的替代品这种行为……”

    谢知之没有立刻回答，0807号又追问道：“而且我看不懂，用户现在究竟是怎样看待宿主的？老同学？绝交的朋友？还是……你已经放下了喜欢的、曾经喜欢的人？”

    “因为他对现在的你来说，早就已经是过去了，所以，宿主现在怎么做都不会再影响你的心情？”

    谢知之默然许久，久到0807号都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道：“我初中的时候，参加物理竞赛，山月区的考场设在了裴率初中母校。但是比赛在周末，仅限参赛学生入场。”

    “也是那段时间，裴率说初中各校间可能有篮球比赛要在我们学校举行，他也许会代表学校参赛，可后来就没有下文了。”

    “再之后初三，纳入中考成绩计分的实验操作考试，是和卷面考分开的。我们学校学生的参考考场又设在了他们学校。”

    “实验操作考试那天是个阴天，而且是在日常上课时间。我们考生是被校车一大早拉到他们学校参加考试。在校门口集合时，领队老师就开始强调纪律：‘考完实验就立刻到指定位置集合，绝对不要去打扰别人上课。’”

    课间时，那所学校的校内广播也一直在重复这一条。但实验的考室就在裴率他们教学楼的顶楼，考完实验操作，她们可以很自然地在下楼后去他教室外看看。

    ——谢知之的初中室友，刚好也有朋友和裴率同班。这些细节都是室友前一晚和朋友交流后，和她分享的。

    在真的站到裴率他们班级门口之前，谢知之都没有想好要不要趁此机会去见他。

    所以她也没有提前和裴率沟通，哪怕那个星期返校时，已经特意交了另一个旧手机给宿管老师，把能登录企鹅号和他联系的手机留在了宿舍衣柜深处。

    也许是因为考前一遍又一遍的纪律重复，也许是因为考前一天在寝室试遍了几件常服，却没有一件让她满意到觉得可以穿着去见他……都怪考试不准穿校服，也怪平时校服穿多了，她根本没有刻意花过心思买其他好看衣服。

    最怪少女心事复杂莫测，她本人在这方面都不太确定有完全理清自己的心思。

    0807号问：“那这次你们见面了吗？”

    那时，谢知之刚好和室友一个考室，虽然紧张到操作时都有些手抖，但最终她还是拿了满分。

    考完出来，她们一路都没有碰到过巡查老师，很顺利地溜到了裴率他们教室后门口。

    她们一直从上课等到下课，室友的好朋友一下课就奔出来找她了。两人没聊几句，对方就很热心地停下来，询问谢知之是不是也有要见的人，如果她不好意思自己找人，可以帮她喊出来。

    其实裴率就坐在从后门口一眼就能望见的位置，也是最后一排，还是和现在一样的离门口最远的窗边最后一排。

    “不用了，我就陪室友在这里等等。”谢知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她从上课等到下课，又一直到上课铃响后才和室友一起离开。

    “那也是，他只要回头就能看见我的位置。”谢知之和0807号感叹，“可是那么漫长的十几分钟，裴率一直没有回过头。”

    她确实矜傲又拧巴，总觉得自己前期铺垫得都走到门口了，对方至少也该回头看看，主动朝她走几步吧。

    何况他要是有心，就该提前了解一下其他学校、哪个学校什么时间会来本校考试……

    “我不是怪他。”谢知之说，“只是那天等在门口时，我第一次思考了更严肃的问题。”

    “我真的是喜欢裴孔雀吗？还是沉迷自以为喜欢他、有一个目标让我奔赴……这种自我感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