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真的喜欢，那她为什么做不到一气呵成，直接把主动值拉满，找人唤裴率出来见面？

    可如果这不是喜欢，她又为什么从一开始设想是否要见这一面起，就在思考见面又能说些什么？

    裴孔雀若是对她来说只是纯粹的朋友……她根本不会纠结犹豫这些，聊什么都可以。

    假设她是在晏宴学校考试，毫无疑问，她们会像那时见朋友的室友一样，一下课就叙上话。

    0807号道：“可是用户，如果你当初只是沉迷自以为喜欢、把宿主当作一个可供奔赴的目标，以此自我感动……那你的实际表演也太到位了。”

    “在领队老师和学校广播一遍遍强调纪律问题，和可能存在严重惩罚的情况下，背离一贯的行为逻辑都还要去裴率教室门口——这就算是用户你装出来的自我感动戏码……按这种程度的情感浓度和执行力，只要你能装一辈子，那也能完败世间大多数号称百分百真心，却不实践的男性了。”

    “而且……无论是根据位面管理局的分析，还是这段时间我对你的了解，你完全不会是自身匮乏到需要树立这种情感目标的人啊？”

    “所以我想不通。”谢知之诚实道，“但那次的反思，确实对我影响很大，至少中考场上没真的交白卷多少也有点它的功劳。”再之后能当机立断删掉裴率，亦是如此。

    她还想知道，如果彻底断掉和裴率的所有联系，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0807号：“根据位面管理局对人类的研究，在情感浓度本身比较淡薄的情况下，当事人越清醒，就越容易把这段情感对自身的影响降到最低，甚至直接等同于消磨到没有。可如果情感浓度本身很高……”

    “人越清醒，也只是越痛苦地感知到自己理智着沉沦。”

    谢知之的目光回到篮球场上：裴率越过白树的封锁，看似漫不经意地随手尝试了一个三分投篮。

    完美命中！

    “有可能。”她唇角微动，像轻微不屑的一撇嘴，又或者是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但痛苦程度，更取决于感情在当事人心中占比多重，不是吗？”

    就在0807号以为她要表示自己心中的占比就很少时，却听谢知之说：

    “我高中课间或体育课上路过篮球场，看见打篮球的男生时，偶尔也会想：亲眼看见高中时的裴率打球，会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没有和裴率联系的三年高中生活，她过得非常好。

    但这只是“没有联系”，谈不上“没有裴率”。

    就像路过篮球场时会想起裴率，运动会、社团活动、各种表演……也一样会。她的生活里已经没有裴孔雀本人，可是又好像处处有他的影子。

    谢知之初中时都没有这种感觉。比起那时是年纪小不开窍，还是因为那时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尝试将裴率彻底从生活中剔除出去的可能性更大。

    “但这种困扰只有高一课业还不繁重的时候，存在感比较明显。”

    等到高三，哪怕是前一晚直接梦到裴孔雀本人，还是他过往参与在她生命里浓墨重彩的高光时刻合集，醒来后，谢知之起床穿衣洗漱的动作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最多中午午休前，会提前掏出日记本再记一下前一晚梦境残留下的怅然情绪。

    0807号几近叹息：“用户就没想过宿主还会来找你吗？”在谢知之的视角，即使她每次主动却没主动到最后一步，但确实也做过很多了，他都不必问她是否考虑再主动一次。

    “我以前确实莫名有种直觉，高考后裴孔雀或许还会突然出现。”卷翘纤长的睫毛一颤，迅速掩过了眼里的情绪，谢知之摊手道：

    “但这显然不是……直到我穿越过来之前，他都杳无音讯吗？”

    她下意识按住魂体上心口的位置，明明此时里面不是鲜活跳动的心脏，却依旧因为回忆过一遍这些往事而显得沉甸甸的。

    “综上所述，宿主现在虽然就只是宿主，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对我收集写作素材影响很大。”

    起承转“写作”，这很谢知之，0807号无奈肯定道：“……这怎么不算一种重要呢？”

    裴率他们一口气训练到了七点，天色半明将暗时才散场。

    一群半大的少男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打打闹闹地往教室回走，还得拿上作业和书包再离校。

    周五的晚上，通校生和大多数住校生都已回家，就算还有周末留校的住校生，此时也已经多在寝室待着。从操场到教学楼的一片区域比平时安静太多，也就衬得他们的喧闹格外热烈。

    拥有共同目标，并为之拼命努力，向来是很能迅速拉近群体中彼此间关系的行为。

    几天的训练下来，谢知之瞧着，感觉似乎裴率和白树之间的氛围都没有最初的剑拔弩张。散落在一群人里时，他们还是能因为同伴的一个笑话同时放声大笑出来的。

    不过，等到裴率和小伙伴们在校门口分道扬镳，继续和系统独处时，他就不怎么笑得出来了。

    偏偏系统在下午扔出那么惊世骇俗的提议后，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无比正常自然地道：“宿主，回家点个好点的外卖吧。既然明天你有和网友游戏的安排，今晚的学习要抓紧了。”

    “知道了。”裴率这天晚上的走路速度有意无意地忽快忽慢，一旦发现和系统离得太近，他就要刻意争先或落后一段距离。

    谢知之看穿了也只觉得好玩，好像是逗孔雀过头了一点。她很配合地控制自己匀速慢飘在裴率身后，就见裴率突然在路边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

    从学校到裴率家的一路上，都很热闹的。各种大大小小、不同种类的店铺林立，路边偶有出摊卖吃食瓜果的。

    但让裴率停下脚步的这个，却是卦摊。一位戴银框圆形墨镜、镜架上还垂了珍珠眼镜链的老婆婆坐在简易可折叠木凳上，面前说是“卦摊”，实则只是摊开了一块红布。布上一边摆放着签筒，一边摆放着一叠待书写的黄色纸。

    ——谢知之很确定过往从未见过这个卦摊。

    老婆婆穿着宽松的倒大袖暗纹旗袍，气质飘逸出尘：“小伙子，我掐指一算，今日与你有缘。你心中的疑问，要求签问问吉凶吗？”

    裴率是原本走过了几步，被她叫住又倒回来的。

    之前没有想过用中式玄学驱逐系统的可能……这么一提醒，他又觉得似乎也有一点可能成功吧？

    但是……他真的能舍弃系统的助力吗？

    裴率迟疑道：“那就先来一签？”

    谢知之已经在意识里和0807号确认：“你之前说过，没有能人异士可以伤害到我。那送走算‘伤害’吗？”

    “放心。”0807号安慰道，“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如果用户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操纵一下签文内容……”

    谢知之有些心动，但又放弃了，她在这方面还没有累积知识储备：“还是顺其自然吧。”

    那边裴率已经拿起掉出的签文交给摊主，就听老婆婆温声念道：“签文曰：心急马行迟，妄干何有益；且自安份，天神护吉。”[注]

    她将墨镜拉下来了一些，露出两只几乎全是白翳的眼睛，却精准地看向了裴率：“少年人，此签解为：有缘得遇，过后难求。”

    一时很难分清是他现下试图摆脱的系统诡异，还是眼前的算命婆婆吓人。

    裴率的喉结滚动。原本是想求一签，照顾生意拉近关系，才好进一步询问对方，是否可以送走其他人都看不见的“某类东西”（指系统）……

    求完签后，对着那双眼睛却说不出来了。

    “谢知之”的声音也适时响了起来，一只散发着寒气的手轻轻按在裴率肩上，系统状似无意地为他解惑：“宿主，签文是在说：不管你想做什么，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坏事。安分守己，反而自有上天护佑噢。”

    裴率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她安慰道：“别怕。传说试图窥探天机、逆行世界运行规则的人，会遭到反噬，所以很多算命者会有‘五弊三缺’的说法。‘五弊’即‘鳏、寡、孤、独、残’，‘三缺’是缺‘财、命、权’。”

    “老婆婆的眼睛，看起来可能就是应了‘残’这一弊。你或许是遇到真的大师了。”她一本正经地说。

    0807号：“用户，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怎么感觉你在借签文内容，进一步压制恐吓宿主呢？”

    “哪有！”谢知之不满道。

    差点忘了触碰时会传递冷意的金手指，一定是这个失误给0807号的错觉：“我明明是贴心地猜到了宿主又害怕又听不懂……”

    收回手前，指间却先感受到了裴率同样冰凉的指腹。

    裴率另一边的手下意识伸向了这边的肩膀试图去找她的手，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很清楚几乎是没可能碰到她的，只会穿过，可即使仅存在想象里，那也是一种心理安慰……

    但这次却碰到了。

    像上次从系统掌心拿起她送的骰子一样的感受，被寒气掩藏起来的，应该是一只很温暖的手。

    老婆婆的“目光”从裴率移到了谢知之的位置，摆摆手打断这两人的怔愣道：

    “这一签免费赠送，就当和你们结个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