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班的席位上爆发了一阵声嘶力竭的欢呼。

    “裴率成功接到何光尘传来的球，在敌方两人的双重防守之下，轻松又潇洒地精准投中了一个三分球。”

    ——谢知之看着平板“备忘录”里自己刚刚记下的这句话。光看字面，显然它并不能淋漓尽致地复刻她刚刚捕捉到的裴率投球的精彩瞬间。

    但仅作为一条为回忆留下线索的记录来说，这已经足够让她将来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在脑内重播那个瞬间千万遍。

    没有提前专门深入了解篮球的相关规则和动作术语，还是有一点失算啊……

    她习惯性地转了转位面管理局提供的平板配套笔，在文字记录下面补上“后续使用该素材时务必先做研究”的提醒，再顺手画上几个火柴人的动作参考示意图。

    0807号发出质疑：“这……用户画的又是宿主吗？”

    “难道不像吗？”谢知之满意地看向自己的成果：她这次甚至有贴心地给火柴人裴孔雀手臂画得粗一点、再有轮廓线条一点诶。

    0807号叮嘱道：“不要被宿主本人看到就好。”

    她立刻从善如流地收回了平板和笔，往圆领袍的袖口一塞，它们就会自动回到意识空间的桌上，取出时则是心念一动就会出现在她手上。

    裴率早习惯了系统每天拿着她的平板写写画画，只是看似察觉到他走近就立刻收起的动作，难免显得有些可疑。

    “怎么？刚在写我的坏话吗？”他顺口调侃道。

    已经到了中场休息时间，五班众队员纷纷聚集到场边长椅附近。

    大家的个人物品，比如毛巾和水都放在这里。也有两三个没上场时顺便兼任后勤的男生，在其余队员比赛时负责坐在椅上看管。只是场上本班一有精彩表现，他们就忍不住从椅上窜起，站起来又叫又跳地加油打气。

    谢知之先前也在椅子边缘站了一个位置，闻声抬头，闯进眼里的就是汗珠顺着裴率打湿的发滴落，淌过俊朗眉眼的刺激画面。

    他在意念里和她交流的同时，还在俯身去拿她身边袋子里的干净毛巾。近得都可以看见他原本浓密的睫毛湿透后自动分组成一簇簇的小细节。

    嘶……谢知之顿时像被椅子蛰了一下立刻跳了起来。

    裴率另一侧其他的队友并不都像他一样的讲究，也有如白树这般就没想到过还要准备擦汗毛巾，索性直接撩起秋衣下摆擦脸的——

    裴率余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动声色地移了几步，彻底遮挡了系统的视线。

    他会连这双实际应该属于她的眼睛，现在在看什么也一起介意。

    “没什么好看的，白树连腹肌都没有。”裴孔雀不屑道。

    这一句果然就将她的目光拉回到他自己身上。

    “那宿主你有吗？”系统顺着他问。

    “我当然有，”裴率故意将前半句说得轻松，再到后半句话锋一转：“但不是谁都能看的。”

    谢知之：“……”

    这，她很难忍住不对着0807号吐槽：“我真是服了宿主！虽然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的，他这一抑一扬又一抑弄的……好像谁多想看他一样，无语太无语了！！！恭喜他成功错过了现在作为人体模特，被未来艺术家描摹的难得时机！！！”

    等她发泄完，0807号才安抚道：“不过，用户写学渣逆袭小说，确实也用不到对腹肌的描写？就别和宿主一般见识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不能立刻、马上、直接扭转裴率的话反驳，总是令人憋闷的。

    0807号又继续给她分析：“其实，宿主可能还在为用户你之前没接话的那件事闹别扭。”

    之前走到篮球场馆看台观众席入口时，裴率就提示她先去看台上等等，别跟着他进更衣室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他说完这话后顿了顿，看起来有点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头扭向一边道：“你说，等下打球中场和结束，也会有人给我送水递毛巾吗？”

    谢知之第一反应是怀疑他在暗示自己，但一想到她要是这么干了，就等于馆内其他人的视角都在看：水和毛巾自动悬空到裴率面前，他还胆敢饮用和使用……别打球了，拉去被研究是不是异能者吧！

    虽然出于职业病，她实际对这种送到眼前的校园文经典情节实践确实有点兴趣，但为了宿主的人身安全考虑，还是算了。

    至于裴孔雀如果是帅而自知、未雨绸缪，想拉她分析一下待会儿的市场行情的话……切，还是当他在自言自语比较好。

    所以，谢知之当时选择沉默地先飘一步为敬。

    沉默不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又因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回答，自然也可以是什么回答都可以！

    上半场球他打得很凶，本来把先前在系统处处暗暗碰壁的憋屈发泄了一大半，等到再成功拦住了“她”的视线，又敲打了系统，裴率已经一点不爽都没有了。

    擦拭好后，他顺手将毛巾叠得整齐才放回袋子，再弯腰从长椅下取出一瓶未启封的水时——

    另一只手奇迹般地覆了上来。

    裴率从小就注意到了谢知之的手很好看：绝不是他在男频小说里会看见的“柔弱无骨”那一类形容的具现化，握起来一定会感觉骨感很重。

    她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可见，骨节都很明晰，手指纤长但是有力，是他小时候被揪过耳朵亲身体验过的力量感。指甲是长而圆润的椭圆形，月牙若隐若现，她没有留指甲的习惯，总是修剪得很干净。

    他记得当初课间闲聊听前桌夸奖说“这是一双很适合弹钢琴的手，值得被珍藏保护”时，她纠正说：“不，这是一双很适合握笔为剑，以故事为道的手。”这人脑子天天在想什么，他从那时起就觉得不是一般人能追随的。

    裴率的手握在水瓶的中下部，那只手就拿捏在他的上方一点。这样看起来，他俩的手也很相似，只是肤色和长短大小的区别……

    他喉头一滚，比他更先动的是她另一只手，就着两只手都在下方巩固的契机，她毫不费力地拧开了瓶盖。

    “请你喝水？”

    她的声音。

    裴率的目光一路顺着她的手看上去。

    依旧是他此时很想看到的，她的脸。

    进场时，他就敏感地从背后声势浩大的加油声中，精准听见了属于她音色的那一句：“裴率加油”。

    所以他当然不能回头。

    因为不回头的话，他就可以短暂地、隐秘地维持自己的幻想：这个声音的源头，在不被真切看见的背后，人群中就或许可以真的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谢知之。

    坐在长椅上的裴率，微微仰头看着已经又飘到半空的系统。她稍稍偏头，像是在好奇等待他的下一步反应。

    篮球馆内，残照的阳光光束里飞舞的灰尘都是能被他的眼睛清晰捕捉到的真实。

    唯独她是天天看在眼里，近在咫尺却又触手不可及的虚幻存在。

    “难道是我拧得不够开？”谢知之狐疑道。

    她确实只把瓶盖拧出一大半缝就觉得很可以了，这样瓶盖还没有完全脱离瓶身，总好过拧下来直接“消失”在她手里。

    ——以裴率上半场结束后的人气，她相信现在连他一举一动都要时刻关注的人不少。虽然他背对着看台而坐，先前拿水时又是直接俯身弯腰向前，矿泉水应该有被他完全挡住。

    可裴孔雀这个继续等待什么一样的反应……真麻烦，跟娇气的小少爷似的。

    谢知之从半空中落下来，那就帮人帮到底吧，彻底给他把瓶盖拧下来好咯——

    裴率也在同时回神，摸索向瓶盖，结果先触到彼此的手指。

    系统的手收回得迅速，就只留下些许浸骨的寒气，像在春末夏初刚燥热起来的天气里猝不及防被冰块降温。

    “……裴孔雀怎么越哄感觉还越不对劲了？”

    谢知之看着他一口气喝完半瓶水，又直接浇了半瓶水洗头的举动，迟疑着和0807号讨论。

    0807号道：“你看那边……白树刚刚比宿主先一步拧开了一整瓶水浇自己来着。”

    自给自足的一只落汤鸡和一只落汤孔雀，浇完水后又开始自己擦拭。

    他们举水自浇时，后面看台的反应倒也热烈：五班的阵营里在起哄怪叫，十三班那边则是嘘声，不过嘘到裴率时已经渐近平息。

    这水浇得气氛更热。

    “我不能理解，请你分析宿主此时的心理状态。”谢知之一边和0807号开玩笑，一边睨向十三班的位置。

    贾周正顶着铁青一张脸，揽着左右几个男的小声密谋。

    她直觉不太对劲，随后就看见十三班几个人从座位上起来，直接走到看台边缘栏杆处，倚靠着准备观赛。

    五班那边，凌霜刚在入口处冒头，身后拖着很大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口袋。注意到她的五班同学立刻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

    哨声响起。

    下半场比赛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