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之向另一侧偏了偏头。

    目光从他殊无笑意的眼睛……落回到他近乎“禁锢”地撑在她颈侧的手臂。

    下意识的慌乱持续不到一秒。

    怕他？？开玩笑，怎么可能。

    如果她现在不是以灵魂形式存在，轻易就能穿过身后的阻挡回教室，也许真会感到来自裴孔雀的愤怒威慑力。

    可是，现在的谢知之甚至还有闲心分神，好死不死地想起了公众号小编线上和她线上聊起各种流行的“XX文学”时，自己提及的对“给命文学”的迷思。

    她回到意识空间，暂停了裴率这边的时间。

    谢知之打开她的专项笔记本，整理思绪。

    众所周知，所谓“给命文学”，男主必备条件有二：

    一、帅气漂亮，但因实绩或中伤（？），被世俗（指家长和其他师生）误解为“校霸”或“纨绔”；

    二、在误会或者矛盾下，他愤怒地失去了理智。

    然后情节进入经典桥段：男主红眼壁咚哑声给命一条龙……

    但，区区壁咚，女主真的毫无反击的成功率吗？

    被威胁的爽点在哪里？

    谢知之过往阅读时很难领会。

    然而当下情景里，这个勉强符合男主设定的裴率，和他这危险的姿势，实在是……

    太好啦！

    是可供她亲自下场实验的第一视角现实素材！

    谢知之强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兴奋期待。

    只是这和过往收集“Crush”、“替身白月光”、“万人迷”的素材不完全一样。

    之前她一直以旁观为主，最过分也仅限有意误导混淆一下裴率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但那也是他中考后得罪她在前……一报还一报，总之，道义上还说得过去。

    0807号也似有所感，在对面提醒：“宿主处于生气状态会加剧黑化反应！请用户谨慎冷静，不要冲动昂~”

    谢知之叹气：“我再想想吧。”

    毕竟要想达到她最理想的模拟情境，也就真得到玩弄裴率心情的程度。

    她手指一动，点开平板里的“视频”。上次的最新奖励已被命名为“高考”。

    谢知之抬头嘱咐0807号：“帮我直接跳到做历史选择题的进度。”

    下一秒，她的意识就附在了高考的“自己”身上。

    0807号还在不解地调侃：“我从前是不信有人真靠做题保持冷静的，但用户你有点让我信了。但为什么不是数学，而是历史？”

    “现在又不是我在做题，这也不是做题让自己冷静。”

    谢知之看着“自己”几乎没怎么思考地就在题干旁标注答案：“这是在‘做法’，重温我心态崩掉的不堪状态。”

    人一旦熬过了低谷，心态极易变得冷硬坚强，才能在接下来干坏事的时候，不留余地。

    “看历史自然是因为，这就是我高考心态崩掉考砸的一科。”

    0807号沉默了三分钟搜索答案，惊讶：“可现在你的正确率很高。”

    “……搞错了。”谢知之：“再跳到最后交卷前，我检查修改部分的进度。”

    高考结束后没几天，网上就出了近乎完整的真题答案。她对答案的时候就很清楚，自己最后头脑不清楚地改错了多少题。

    但和再亲眼“旁观”一遍自己失控的无能为力，冲击还是不一样。

    0807号看出了问题，这已经快从全对改得只对几道。

    他的声音都放轻：“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哈，其实那时我真没想什么。”谢知之难得自嘲地笑道，“只是道心不够坚定罢了。”

    “考文综的那天早上，在进考场之前，我去了趟卫生间。”

    回考场的路上，她经过楼梯时随意地一瞥——

    那时已经接近开考时间，没有还要匆匆上楼的考生，因此，还在两道楼梯之间平台上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实在太显眼。

    “非礼勿视”的自我提醒，她刚默念到一半。

    就看见从女生肩上，缓缓抬起的，一张与裴率极其相似的男生侧脸。

    谢知之当时脚步一瞬都没停滞地赶回了考场门口。

    她照例拿出身份证和准考证，配合地接受检查，进入考场落座后，更是始终谨遵考前班主任最后的叮嘱，一眼都也没有左右乱看，就专注于自己的桌面。

    她甚至都没有发呆浪费时间精力，拿到卷子前，还能在脑内再过一遍最担心的地理各重要知识点。

    文科综合卷是先选择题后大题，同时又有地理、政治、历史的顺序。

    谢知之和过往一样就按自己喜欢的习惯顺序答题——照卷面顺序做，她不喜欢分科来。

    她也很肯定自己答得那叫一个一鼓作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保证中途除了题目，连“裴率”两个字怎么写都想不起来。哪怕那一年的题目，尤其是她过往最不擅长的地理考得相对有点偏。

    但就是太顺利了。

    她答题卡写得密密麻麻之后，还剩下半个小时的时间检查。

    文科生都知道，地理和政治的选择题还好，用政治的专业术语来说，在题目的范围内，“真理与谬误之间存在明确的分界线”。

    但历史这一科的选择题吧，平时就算是老师，都会出现拿着答案回看题目套的情况。高考前，谢知之班上的历史课代表学到了“可以将历史书上某个知识点在哪个页码都清楚背出”的程度……但选择题正确率还是不好看。

    可见这就是一科非常考验考场发挥心态和做题手感的题目。

    而感觉，是一经细究和试图论证，就容易反复自我怀疑的东西。

    考前曾有老师传授经验，如果不是百分百有把握，最好不要在最后检查的时候改题。然而已经做出的答案，就是百分百有把握的吗？谢知之没有复读的打算，这就是最后一次高考。

    等今天的考试结束，对答案的时候，改错了会后悔，没改对却会遗憾。

    地理和政治的选择题，她改掉了第一遍做题时粗心忽略的一两道疏漏，剩下的时间却还有至少十五分钟。

    太漫长了，足够她对着历史陷入反复的怀疑和遐想。谢知之看着“自己”的手握着笔在题目上重又划线画圈。

    这道题排除AC后，剩下的BD好像B也对，D也对……市中区的高考考场划分，是文科生都在嘉棠外国语学校，理科都在嘉棠一中。

    不论文理，但裴率高中在山月区，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她第一遍觉得还是B更对，但是万一呢？高三上学期听闻过他校霸的堕落传闻过后，谢知之就和晏宴说以后他的事不必再和她讲。

    万一他后来又闹出什么事，然后转学到市中区的学校呢？……还是选D吧。

    下一道题……可是退一万步讲，人再烂也不该癫到高考开考前还有心思卿卿我我吧？！

    但他好像本来就不能按常理推断，正常学生也不会在中考后，就觉得可以“继承家业，老婆孩子热炕头”……改选C。

    再下一道……不，他是不是裴率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究竟在被什么冲击？她中考后不是已经做过选择、一切都该理智地停止了吗？

    是因为之前没有再见过面，才能自信地误以为自己真不在意？还是现在过于愚蠢，匆匆一瞥的不确定就足以扰乱心肠？

    这道应该选A……想要确定是不是裴率很简单，考试结束打开手机给晏宴发个消息就能答案。但她为什么会期待那不是裴率的答案，她还有勇气揭开靠三年不见面维持的理智，问问自己吗？

    后悔和遗憾，究竟哪个更令人不堪承受？

    谢知之从来都认为是遗憾。

    后悔，是不能为自己的选择承担错误的人才会有的情绪。

    遗憾，则是有选择的时候，缺乏勇气因而退却的人，一生都将难以忘记的错误。

    文综考试倒数五分钟内，她毫不犹豫地将历史选择题的答题卡几乎重涂了一遍。

    0807号：“对答案的时候、出成绩的时候，用户也没有后悔吗？”

    “没有哦。”谢知之回忆了一下，“八号考完试，九号早上我就和兔子等朋友出去旅游了。对答案的时候还在旅途的酒店里，已经心里有数，我想都做过了，后悔改题也没用。我很清楚再重来，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于是当晚她连噩梦都没有做，第二天起床就高高兴兴地和朋友去尝试青团，并且想也许这会是裴孔雀喜欢的口味。

    0807号：“可是直到你过来之前，都没有再联系他。”

    “因为高考结束的当晚，我想好了我自己的答案。我确实依旧喜欢他，但‘喜欢’，确实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联系’或者感情的事，需要的是两个人的共同选择啦。是否主动联系都代表他的答案。可如果我主动联系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我肯定会后悔的。”

    所幸，当下对谁都是新的选择机会。

    再从意识空间出来，回到裴率面前，谢知之已经冷静地想得很清楚。

    但比裴率所经历的、多出来的思考时间，导致她需要反应一下，回忆起之前的进度。

    她没有立刻接上之前他的话。

    沉默恰是对生气者最大的刺激。

    裴率深吸一口气，克制道：“我都看到了。”

    “《烟火》上的白月光，公众号上的Crush、替身和万人迷……中午的时候，我全都看完了。”

    “尽管本系统并不鼓励宿主考前摸鱼看小说的行为，但你看都看了……”

    她忍不住追问感想：“觉得怎么样？这四个故事好看吗？”

    闻言噎住的裴率，瞳孔都瞪大了一点。0807号道：“宿主的生气值正在超级加倍！”

    桃花眼自带的脉脉水光都快被怒火点燃，裴率维持不住的体面平静假面寸寸裂开，冷道：“这是你抓重点的能力？你眼里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点我，你——”

    他再说不下去了。

    谢知之一把拉住了他的衬衫领带，拽得他无比自然就在她面前俯身低下头来。

    太近了。她都得定定神止住本能想要后退的羞怯。

    “你难道就只看了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