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率眼里刚燃起的一点光顷刻又被吹熄。

    但他将错就错，维持着她自己拉近的距离，毫无退避的礼貌。

    “我还应该看到什么？访谈？邮件？”

    邮件？谢知之愣了一下。

    “对不起！”0807号这才向她补充解释：“是管理局这边的疏忽，中午有一封来自公众号的邮件截漏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宿主已看过。下午我一直在找补救方法，但他正在考试，也不好做失忆处理……”

    怪不得，裴率自中午看过手机起就不对劲。

    真是天要亡她马甲！

    谢知之默然，这下可以确认马甲是彻底废掉。她要是再用“系统”说事只会徒增裴率愤怒，火上浇油而已。

    决定披上马甲的那一瞬间，人就该为被揭穿的那一刻做好负责的准备。

    她不是对此毫无设想。

    只是，眼前的裴率神色再紧绷，唇角抿得再紧，用愤怒都没掩盖住的伤心还是太明显了。

    他向来灼灼的眼里，没被怒火焚尽的桃花也快被雨打风吹到凋零，凄楚地无声控诉她。

    谢知之冷静地放开了裴率的领带。

    到了这一步，临门一脚，她忽然不忍心再推动着演下去。

    到此为止足够了，谢知之说服自己。

    并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言语回答，裴率没有错过一丝她脸上的神色变化，笃定道：“看来是访谈。”

    那篇访谈他一直看到进考场前，内容记得很清楚。

    她坦诚地透露了下一步写作计划：是一直在准备的“学渣逆袭”长篇爽文，然后又和公众号小编从“学渣逆袭”，一路聊到了校园文“给命文学”的套路迷思。

    看完故事他还没想通的问题，看完访谈就懂了。

    怪不得谢知之一直以来那么热衷鼓励他好好学习，重逢后甚至假扮学习系统，死活不承认她是她自己……

    不过是为了新文取材，尽可能地还原实践而已。

    就连终于质问出口的当下……大概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又一种现实素材的收集。

    裴率看着眼前好似近在咫尺的谢知之。

    这个距离，简直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细小绒毛，近得仿佛假如他有胆再冒犯一点、上前一步，或许还能交换彼此的呼吸。

    但是都没有。

    谢知之的脸光洁得不像真人，她现在也确实不是。

    她还没有呼吸，裴率只能听见一时间四周安静到可闻的风声里，掺杂着他自己不争气的急促呼吸。

    他不是被她拽近拉低的。

    是她伸手抓住他领带的一瞬间，心底就不争气地点燃期待的零星火花，瞬间席卷成火海吞没理智地，要他自己赶紧主动送上前来。

    裴率愤怒到近乎绝望地发现，即使是谢知之一点解释都没给、甚至看起来并没有这个打算的情况下，只要她稍稍透露一点亲近的意思，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无法抑制狂喜地自己上赶着凑。

    从头到尾，不过如此，始终是他自己在一厢情愿，被玩弄得像个傻子。

    可即使到了这种程度，裴率最恨的一点是，他清楚知道自己根本恨不起来她。

    她在访谈里说“领会不到其中爽点妙处”的“给命文学”，他竟觉得那确是他人生的精准写照。

    裴率彻底认清了自己在她面前的毫无底线，但谢知之的底线又在哪里？

    谢知之心里的想法百转千回。

    没待她理出体面说辞的头绪，裴率却挫败地在她面前深深地垂下头去。

    谢知之少见地感受到了源自直觉的心慌。

    如果再不说点什么制止，好像就会彻底玩脱崩掉——

    裴率已经抬起头来，目光从他俩现下胶着的暧昧距离收回，怒极反笑：“逆袭爽文试过了，也不差再陪你演一次给命文学，对吧？”

    她就快打好的道歉腹稿宣告作废。

    谢知之讶异地看向他，裴率眼里晦暗不明，神色竟真不似有假。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好事？她都放弃了利用裴孔雀制造情景，他还自己主动提出来？

    “真还能演啊？”她迟疑道：“……你不生气了吗？”

    “这问题问的，”裴率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你还会在意我的心情？”

    谢知之：“……”这无论答“在意”或“不在意”，都是送命题。

    他收回撑在她身侧的手，站直了身又回到礼貌的社交安全距离，缓缓地转着手腕活动。

    裴率盯着谢知之明显因为思考而走神的眼睛，口头不耐烦地催促：“不是你在访谈里说很难想象这种情节，发生在现实里会是怎样的体验？”

    “那我们就实践感受一下好咯。”他移开目光，加重语气道，“你到底想不想要收集这种经历的素材？在本人改变主意之前——”

    “好啊。”谢知之当机立断地应下，“但宿主你真知道所谓‘给命文学’是什么吗？”

    裴率一噎：“我的了解仅限你的访谈。”

    谢知之伸手：“手机拿来。”

    “找小说经典原文模仿太不好意思了。”

    她打开备忘录，直接当场仿写了一个几百字的经典桥段简略版，打字时不忘解说：

    “万变不离其宗。抓住‘壁咚’、‘红眼掐腰低头’、‘命都给你’的‘三步走’精髓就好……不对，‘掐腰’这个可以去掉，‘红眼’考验天赋的，也可以没有……”

    裴率接过她递回的手机，单手翻看着她写好的情节一一应下，仿佛真心实意地和她讨论写作的学术问题，还提出补充意见：“但还有很关键的一点。”

    “这个情景，其实明显需要女主感受到一定的危机感？”他说，“如果我都不能碰到你，你的沉浸式体验感也会不够准确吧？”

    “这好解决。”谢知之似笑非笑道：“现在你就可以碰……”

    闻言，裴率空着的手立刻隔着衣袖捉向她手腕——这次没有穿过。

    他将手机揣回衣兜，抬眼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睛：“……先确认一下效果。”

    然而他握住了就没有松开。

    裴率又道：“这边场地还有点杂乱。”他大步流星地拉着她就往阳台另一端走。

    阳台与教室之间设有一道门，关门后照样有直角的角落，但四周没有杂物。

    0807号难得没有为裴率说好话，提醒谢知之道：“用户可别忘了，现在宿主身上还有没触发的黑化反应——啊啊啊啊啊！”

    他们刚走近阳台门口，裴率关上门的同时，就着牵她的姿势，顺便就给谢知之按在了门上。

    他另一手再度撑在了她身侧，倒是隔了点礼貌的距离，依言没有做到“掐腰”的程度。

    谢知之无暇理会脑海中0807号的叫嚷。

    视线里，裴率整个人的的确确在带着压迫感地俯身靠近，不，逼近——

    他堪堪停在了假设谁再不经意一动，才会相触的安全距离。

    她忽然极其庆幸，进行这种犯规的实践时，自己只是不会被脸红和心跳加速等生理反应出卖真实心情的灵魂存在形式。

    所以，两人这样暧昧又危险的安静环境里，只会共享裴率如擂的心跳声。

    他没有依照剧本念出“命都给你”的著名尴尬台词。

    赶在谢知之强装的镇定冷静快要破功之前，过往记忆里总是桀骜张扬的裴率低下了头。

    他入戏般“敬业”地当真红了眼睛，哑声问出的却是：

    “知之，这段时间假扮系统骗我，好玩吗——！？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在裴率上半身越欺越近的同时，谢知之也悄悄屈起腿蓄力，做好了他要是再进一步就反击踹人的准备。

    所幸他悬崖勒马，在彻底逾矩前先跳回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没干什么啊。”她眨眨眼，笑得无辜，甩了甩先前被紧攥得有点疼的手腕活动：

    “我发誓不会真对你做什么的，也不是怀疑你想做什么哈。这就是我想实际体验尝试的一部分。只是提前告诉你有了警戒的话，就不好观察真实的第一反应了，sorry啦。”

    裴率：“……没关系？”

    裴率是真有武力值在身上的。他如果要强迫再进一步的话，谢知之其实不能保证真打起来她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可从他一发现她有抗拒反击的意图，就立刻松开桎梏的反应来看，但凡“给命文学”情节里，男主真有一点真心，也该及时停下来？毕竟这种情节里也没有女主是木头站桩的啊……

    果然，她还是领会不到此类文学的内核，要不，就是她一直以来的研究方向走偏？

    裴率看着陷入思考的谢知之脸上神色变幻，她好像真的从刚刚的行为里想到了什么，但也真的……对他无限靠近时暗自滋生的坏心眼一无所觉。

    但如果没有事先看清她的防备，他想起那时自己目光的着落点，自己真的停得下来吗……

    裴率正对着谢知之身旁的墙壁自我反思，身后闷热的夏风由远及近地吹来一阵变声期少男宛如公鸭的吵嚷声。

    “桀桀桀哈哈哈……贾周你怎么会蠢到答题卡都填漏啊哈哈哈哈！”

    “唉，感觉你以后多半是上专科的命了。”

    “其实专科学烹饪也不错，以后可以天天做饭给他家那位——叫什么的来着？”

    裴率下意识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就听见贾周的声音：“她叫谢知之。”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单手一撑，直接从一楼的阳台翻了出去。